淳化县,田埂上,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几个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按说这会儿到了深冬,田地早就冻结,各家各户通常都待在家里,哪怕是朋友聚会,也只在家中待客。
之所以这些人聚在这里,唯一的原因是,从这块水田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县衙。
现在,大家都知道出事了。
出事的是老实巴交的徐家,原本好端端的一桩喜事,竟然成了丧事,一想到那个懂事漂亮的芸娘,不管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都在心中抱着不平。
但是,也只敢在心中。
一骑红尘,从皇城方位而来,据说是来自丞相府,马上骑士目无余子,径直冲到县衙,不知跟秦大人交谈了些什么。
于是就有愤愤不平的淳化县老百姓,悄悄聚在这里,观察动静。
他们看到!
只过了很短的时间,那骑士就从县衙里走出,怕是连一盏茶都没喝完呢,脸上已经浮现出喜色,对着县衙里拱手,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明白了!
哪怕离得远,听不到声音,但见此情状,淳化县的老百姓,顿时凉了半截。
很显然,曾经无所不能的秦大人,也毕竟只是七品县令,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去硬撼身为文官之首的左丞相胡惟庸?
那杀人的陆三通,是胡惟庸的妻弟啊!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唉,秦大人他……不是说要给徐芸娘报仇的么?”
“说什么……找出大诰,就去京城告御状?”
“算了吧,听听就好,这你能信啊?那圣旨都出来两年了,你听过哪个地方的百姓,真的去告过御状?总不能说,这两年来,普天之下,没有过任何冤屈不平之事吧?”
“再说了,咱们老百姓,怎么能把官老爷绑起来……不用说丞相大人,就说那个六合县知县周康宁,人家手底下也有上百号衙役捕快呢,是好惹的吗?人家不来抓你就不错了,你还想去绑他?”
“看这架势,秦大人已经跟这个相府来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可能……是得了点好处或是承诺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可惜了那徐芸娘……真就这么白死了……”
“啊!快看,秦大人怎么出来了?他走的是徐家的方向?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大人呐!我们理解你身不由己,但你现在……糟了!徐家人,包括徐鼎臣那孩子,都跟着秦大人往县衙去了?这是什么意思,看他们神色激动,难道事情还没完?”
“不会吧!总不会是秦大人受了什么命令,要下黑手吧?”
“唉!这种斩草除根的事情……似乎也不稀奇!”
“不能啊!徐家老实本分,徐鼎臣那孩子更是县学里人人称赞,都说他明年科举能中秀才哩!”
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秦枫带着徐家一行三人,回到县衙。
那些隐藏的目光,并不十分隐蔽,秦枫并非没注意到,却视而不见。
在秦枫看来,或许自己回家的时候,就要到了……
回就回!
首先钱早就攒够了的。
其次现在遇到这档子事儿,若是不闻不问,继续黑不提白不提地做这个淳化知县,那可就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至于胡惟庸书信上暗示的那些所谓的青云之路,秦枫压根就不感兴趣。
这个大明朝,跟记忆里的,并不完全相同。
所以这个胡惟庸,或许都不用蹦跶七年,就会被彻底收拾掉。
身为七品县令,秦枫当然没资格做胡惟庸的对手。
但是身为现代穿越者,秦枫面对这个早就被扫进故纸堆的丞相,那个错把平台当本事的妄人,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为了念头通达,干他娘的!
管他丞相还是皇帝,老子来到洪武年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攒了好大一笔意外身故险,正愁没机会回老家逍遥,现在机会可就来了。
来,弄死我!
这个大明朝,甚至比记忆中的更强盛,早早就解决了北部边患,更将日本岛纳入海外行省,未来横扫世界或许都不是梦想。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回家之前,再送它一程,让历史上震惊一时的胡惟庸案,更早一步爆发出来!
一到县衙,秦枫直接就把官服脱了下来。
然后,他神色肃穆,将这身官职虽然不大,却也代表着朝廷命官身份的官服,整齐地叠了起来,端正地放置在县衙正中,就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
霍然转身,徐家的三个人已经看得呆住了。
秦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还脱衣服了?
“现在,我不是县令了。”秦枫微笑,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从呆若木鸡的徐鼎臣手中接过《大诰》,高高举过头顶,肃容道:“我,只是寻常的淳化百姓,普通的大明子民。依大明皇帝圣旨所言,‘若将刑名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被冤枉者告及四邻,旁入公门,将刑房该吏拿赴京来!’,我只是你们的邻居而已,看不过这件事,便陪同你们一起,先去拿下那六合县令周康宁,再去往京城!”
啊!
这……
徐多田夫妻俩骇得双膝一软,差点成了滚地葫芦。
邻、邻居?
一起告状?
大人!您来真的啊?
就连最气不过的徐鼎臣,这会儿也陷入了深深的呆滞,甚至于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大人,这位老师,看他把代表官身的衣服脱掉,寒冬腊月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布衣,神采奕奕,双手将那本《大诰》举过头顶。
来真的?
徐鼎臣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在他看来,老师怎么可能真的鼓励徐家告状,说不定只是权宜之计,待安抚了情绪,再慢慢劝说,劝说的言辞很容易猜想,无非是要以大局为重,考虑活人的生计,甚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
他特意把徐家都叫到县衙,徐鼎臣等人更是心中打鼓,完全不知道秦大人跟那个相府来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总不会是下毒手吧?
但是万万没想到!
一到县衙,秦大人连官衣都脱了!
头顶大诰的,本该是我们徐家人啊!
可现在秦大人搬出圣旨,抓住了其中“被冤枉者告及四邻”的词句,硬说自己是徐家的邻居,要强出这个头!
实际上,徐家住在淳化县一角,距离县衙十几里地呢,这算哪门子的邻居!
所以,现在,真的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