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汤和的确是猝不及防。
他奉圣旨而来,职责就是督查广东布政司的科举相关事宜,尤其是关注其中是否有舞弊现象,是否有官员被钱财买通,让本不该金榜题名者蒙混过关,让胸有才学的真正人才却无法通过考试。
这件事,圣上很重视!
作为一路南征北战的老兄弟班底之一,汤和自然也是最了解朱元璋心意的人。
朱元璋重视科举,其深层原因,是重视大明未来的官吏建设。
这位皇帝的悲惨童年,正是因为官吏的黑暗所导致的。
开科取士,为的是充斥各地空虚的衙门。
现在在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学子,便是未来大明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如余从龙刚才说的那样,谁敢说这里站着的年轻人,未来就不会有又一个余从龙,或者是又一个汤和?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公。
官,人人都想做!
正因为官员享有高高在上的权力,在很多地方甚至相当于是当地的土皇帝,说的话那真是比圣旨还管用。
那么这场影响全国的科举考试,会不会成为一场权力的狂欢?
当权者,向想要掌握权力的人,索取钱财,相当于是把神圣的科举,变成是一场金钱的交易。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了。
就在扬州府,就在距离皇城不过几百里的地方。
那一场屠杀,上百颗人头落地!
秦枫,是个狠人呢。
这会儿,信国公汤和的脑子里,掠过这个名字,以及那个叫秦枫的年轻人的面容。
自己来到广东布政司,要做的事情,其实跟全国总学政秦枫要做的,基本一致。
只是……自己毕竟不能拾人牙慧,学那秦枫一样,找个诱饵,勾引当地的官员上当,然后举起屠刀……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都还没开始调查什么啊!
这位官居二品的封疆大吏余从龙,怎么……自己就给招供了?
“来人那!”
余从龙见汤和微微失神,倒也在意料之中,便挺直身体,眼眸中闪耀出凛冽的杀气,沉声吩咐道:“把那些犯人都带上来!”
一声呼喝,顿时有早就准备好的兵士,如狼似虎,两个架着一个,从即将迎接乡试考生的考场里,押出许多穿着灰布囚服,神色委顿,目光惊恐的犯人。
扑通扑通……咚咚咚……
大人饶命啊!
一时间,跪地磕头,求饶乞命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下子就镇住了其他的声音,反而让这些求饶哀嚎的声响更加清晰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都住口!”
余从龙不必转身,只是冷喝一声,顿时把那些囚徒的声音掐断,就像是被死死扼住脖子的公鸡一样,纷纷身形颤抖,憋得脸色通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噪音。
“皇恩浩荡,开科取士。可是这些人,却不思感念皇恩,不思读书勤奋,只将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仗着家中有些资财,贿赂官员,企图在考试中蒙混过关,也买一个功名在身上。”
“如此,与卖官鬻爵何异?”
“余某实在没有想到,在本官经营多年的地界,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刁民!简直是视国法如无物,视圣上的威严如无物,令人发指,万死莫赎!”
“尔等可曾听闻!当今圣上为了督查科举,特意钦点了全国总学政,秦枫秦大人,已经在遥远的扬州府,以营私舞弊的罪名,将扬州知府宋去华,太仆寺卿吕思正,全家抄斩。”
“那一声令下,便是百余颗人头落地!”
“今日,余某虽然不才,却也要效仿钦差秦大人的先例,对科举考场舞弊的丑恶行径,绝不容忍,绝不姑息!”
“汤大人,请您允许下官以戴罪之身,先将这些不走正道,心术不正的鼠辈,当众斩首,以震慑乡试学子,好教他们日后若是也有当官的,永远记得这一天的震慑,记得国法森严,绝非儿戏!”
啊,这……
汤和这会儿虽然已经看明白,渐渐平静了些,却还是被这余从龙的大手笔,震得有些微微失措。
打眼一看,这些如丧考妣的囚徒,少说也有三五十人!
虽然没有像扬州府一样祸及家人,但今日乡试,要用这么多人头来血祭?
呃……都是那秦枫带起来的风气啊!
汤和领兵打仗,当然不在乎这三五十条人命,但现在已经是天下升平,这些年轻人,虽然形容委顿,但眉宇间微微书卷气,显然都是些读书人。
余从龙说是行贿舞弊,的确是犯了错,但……似乎也罪不至死吧?
不过,这说到底是广东布政司的处置,更何况还有秦枫的例子在先,余从龙说要从重处理,震慑其余考生,那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妥。
这个思路,也同样是秦枫提出来的。
考场前杀人,让那些即将走上考场,未来很有可能做官的学子,当头浇下一桶冷水,让他们知道,当官不但是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力,也要承担性命攸关的责任。
从这一点上来说……余从龙的这次效仿,也有可取之处。
尤其是,秦枫那次大开杀戒,圣上可是欢喜得很呢!
一想到当今圣上的反应,汤和便不再犹豫,也不敢再犹豫,望着一脸诚挚的余从龙,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余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以广东之大,自然难免有些钻营取巧之辈,有余大人的正气凛然,想必今日之后,风气又将为之一清!”
余从龙笑了。
虽然笑得隐晦,但眼眸中微微闪耀出一道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得意光芒。
“杀!”
下一刻,余从龙霍然转身,将决定生死的竹签向地上重重一掷,厉声喝道:“把这些营私舞弊,亵渎科举的家伙,全都杀了!”
“啊!!!”
凄厉的哭喊声,在陡然间响起,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戛然而止!
霎时间,考场门前已经是血流成河,一如不久前的扬州府。
这已经是秦枫又一次看到类似的场景了。
不过,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余从龙啊余从龙。
你演的这一场好戏,是给汤和看的么,抑或是……汤和也没有放在你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