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秦枫,到底来了还是没来。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这片自己也几乎从未踏足的土地,心中居然有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迫。
从京城离开,跟马皇后那里用的理由自然是:关心爱女集庆公主,所以特意去濠州城老家,探病。
但是当朱元璋带了毛骧等人,微服到了濠州城,跟伍九六等人一接触上,才知道这趟是被秦枫那厮给骗了!
大明***朱镜媺,的确曾经因为马车颠簸劳顿,生了一场急病,但是安顿在濠州城之后,那病早就好了,现在除了日夜思念秦枫之外,可以说是神完气足,甚至比在皇宫的时候还胖了半圈,让担着心的朱元璋哭笑不得。
按说,到这个时候,朱元璋也就该回宫了。
可是……这位本应坐镇京城的大明皇帝,几乎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就向伍九六问明了秦枫的去向。
然后,他做出一个很多人都迷惑不解,甚至暗暗担心的决定。
去广东布政司,跟秦枫汇合!
这下,就连一路伴驾十几年的毛骧,也变了脸色,虽然不敢正面抗旨,却也是旁敲侧击,尝试劝谏皇帝,不要长途跋涉,去广东那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现在的朱元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起义军的首领,而是九五至尊,刚刚定鼎的大明江山,若是没有圣上在京城坐镇,很难说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虽然太子朱标也是群臣拥戴的文武全才,但毕竟年纪尚小,即便有马皇后的辅佐,有文武百官的支持,也还远不到他登临大宝的时候。
陛下,不能出岔子啊!
可是广东是什么地方?
自古以来,那百越之地,都被认为是不毛之地,虽然后来也渐渐有了些发展,不至于说是人丁稀薄,但距离江南富庶的地界,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秦枫去那边,意图可以理解。
毕竟天高皇帝远,那么科举之事,可能就有许多不规范,不符合朝廷律令的地方,正需要他这位科举主考官来督查整肃,这也正是圣上任命这位全国总学政的意义所在。
但!
皇帝怎可亲身涉险?
虽说广东布政司使余从龙,有一万个胆子也应该不敢有任何谋逆之心,但终究还是一场绝无必要的危险啊!
可是,不论是毛骧还是伍九六,甚至就连陛下最爱的***殿下,都无法劝服这位一意孤行的帝王。
没人知道,朱元璋为什么非要去广东跟秦枫汇合。
因为没人知道,朱元璋已经有几个月不曾听到秦枫的心声,实在是憋得浑身难受,原本心心念念,到了濠州城就可以如愿以偿,但濠州这边扑空之后,这个念头不但没有打消,反而更加强烈,几乎已经无法遏制。
就这样,朱元璋依旧把锦衣卫同知伍九六留在濠州城,保护公主殿下,同事秦枫留下的那个迷魂阵,也还是照样演戏,做出秦枫依然在濠州城滞留的假象。
而朱元璋自己,却以万乘之尊,不顾京城的繁杂国事,从濠州城奔赴广东。
随行护驾的,以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为主,还有许多锦衣卫当中武艺高强的精锐侍卫,但即便如此,越往南走,毛骧等人便越觉得压力重大,生怕有什么闪失,那可真的是万劫不复。
“听说,广东这边,宗族势力十分强大,甚至可以凌驾在官府之上……”朱元璋在马车里,跟对面的毛骧,似乎很随意地说着话。
“是。”毛骧点头道:“臣……孩儿也有所耳闻,或许秦枫也正因此而来,这里的宗族势力,不可避免地会对科举造成影响,这与朝廷开科取士的基本方略,是有所冲突的。”
“唔。”朱元璋若有所思,略一沉吟,忽然说道:“咱倒也想了解了解这地方宗族,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吧,从现在起,咱们不再住客栈,索性就在当地老百姓家中借宿,借此或许也能了解更多。”
啊?
毛骧头皮发麻,心想陛下您饶了我吧,寄宿民宅……那从某种角度上说,反而更加危险!
但没办法,君无戏言,圣上一句话,他们这些做侍卫的,累死也得配合着。
刚好,天色已晚。
朱元璋一抬眼,瞥见不远处的一座孤零零的老屋,便笑道:“就这里吧,毛骧你去问一问,是否方便,在这里借宿。可以多给一些银钱,就说人困马乏,但距离城里的客栈还远着。”
“是。”毛骧叹了口气,只得遵旨行事。
啪啪啪,一打门。
门内寂然无声,毛骧微微皱眉,很自然地运起内功,细细聆听屋里的动静,却能听到两道微弱的呼吸,似乎是一老一小,这里并非是空屋,为何不应门?
又加力拍了一会儿门,终于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响动,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农人。
吱呀。
门开了。
形容枯槁的陈镇孙,神色恍惚,目光空洞,跟近在咫尺的毛骧对立半晌,才如梦方醒地疑惑道:“你是……?”
“老哥,打扰了。”毛骧拱了拱手,微笑道:“在下姓毛,跟随家父到此地探亲,走到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怕是来不及到城里客栈,又恰好天色已晚,赶夜路多有不便。不知是否能在此借宿一宿,也好歇歇脚,明日一早就赶路。”
“……哦……”
毛骧看到,对面这个明显情况不对劲的老哥,似乎反应极为迟钝,好半天才理解他的话,胡乱点了点头,道:“进、进来吧……我家房子多,你们随便住就好。”
这么好说话?
都没提钱的事儿?
毛骧微微意外,因为这一路行来,并不见得民风淳朴,尤其是到了广东地界,总感觉这里的老百姓对他们这样的外来者,有一种莫名的戒备,至少跟眼前这位老哥,表现截然不同。
郑重谢过之后,毛骧便亲自引着马车到了这间老屋边上,朱元璋也下了车,跟毛骧一前一后,走入这间破败不堪的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