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昭的眼里露出了深深的悲哀:“小时候,我最爱吃葡萄了,皇后便命人给我端来最大最漂亮的葡萄,那时的我,满心欢喜,未曾料想,葡萄上面淬了毒。”
“那一日,我几乎踏入了鬼门关,是身边那位年迈的嬷嬷,以命相搏,跪求太医,事后皇后得知我没有死,却将她活活吊死。”
“皇后一直伪装成慈母的样子,若不是我暗中调查,恐怕这一生都将被她的假象所蒙蔽,我身边之人……似乎从没一人能善终。”
姜念薇此刻觉得心疼,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亦非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战神,只是一个异常脆弱的灵魂。
“我从未和他人说起过这段往事,可是今日我想告诉你,留在我身边,会有多么危险,我不想你也陷入困境之中。”
他从不敢轻易动情,亦不会和任何女子有所接触,但三娘却是个例外。
从一开始,她似乎已经占据了他的心。
姜念薇眼神柔和,“我不害怕这些,事在人为,只要有心,便无不可为之事。”
这一刻姜念薇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些人也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百里昭惆怅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你不害怕,可是我会担忧,如今京城发来密函,让我即刻动身回去,但很有可能领的不是赏,而是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鸿门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失忆的这段时间,不知道朝中发生了多少变化,有些事情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控。
百里昭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当初你交给我的名单倒是帮了不少忙,但我回到朝中,肯定会有很多人都想置我于死地,不能再让你们牵扯进来了,等我将一切处理完,我便再回崖州寻你,可好?”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
姜念薇沉默着没有回答,殊不知,她的心里早已经开始谋划着一切。
“我能否和你一起回京城?”
百里昭的面色更为凝重:“今日突现刺客,其幕后真凶,绝非穆国之分,极有可能是朝堂之上的人。”
她心中所疑此刻得到了印证,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今日之险,果然非同小可。
但同时特察觉了不对劲,“此事,你何以知晓?”
毕竟,她未曾向百里昭透露过这件事。
百里昭眸光微黯,最后只能无奈承认,“听闻你们溜出去游玩,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便偷偷跟在了你们身后,那阿北身手确实不错。”
她捂嘴轻笑,“当初的王爷可真是口是心非。”
“原本我欲返归崖州,但如今我想随你一同去京城,缘由有三:其一,姜家旧案,流放之谜,犹如心头之刺,我要找到陷害我们之人报仇雪恨;其二,我需要亲自处理一些景家商号的事物;其三,亦是因缘际会,我答应了一名女子带她去京城寻觅失散亲人,此行京城,恰为顺路。”
百里昭心中一颤:“对于那幕后陷害姜家之人,我心中已隐隐有数,应该是太子暗中谋划,只是太子势力庞大,又是父皇最为器重的嫡长子……不过三娘请放心,总有一日,我会为你报仇。”
姜念薇其实早已得知,太子肯定是推动此事的幕后黑手之一,此次进京,便是为了想办法击垮对方。
报仇这件事,她绝对会亲自完成。
“我还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
百里昭闻言,眼眸微敛,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但说无妨,我必倾尽全力,助你达成所愿。”
“希望你能派一对人马前去崖州,保护我父母与亲人的安全。”
唯有他们平安无事,她才能放手一搏。
“三娘放心,其实我早已经派人前去,当初你说要回崖州,我便……”
未等他说完,姜念薇已经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你便安排了宇文隆脱离了暗卫,留在我身边,是否如此?”
百里昭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件事都察觉了,“于他而言,摆脱暗卫的身份是一件好事,我暗中还派了一对人马想让他们提前到达崖州,你爹娘他们……对我也有恩。”
他的父母之间充满了算计,母后有两个孩子,独独宠爱长子,对他厌恶至极。
父皇有无数子女,而大盛奉行嫡长子继位制度,他这个五皇子虽为嫡子,一开始却也极为不显眼,若非是他锋芒毕露,引起了父皇的主意,也不会被选中成为太子的试金石。
而姜伯父景伯母却不同,不是亲生父母,却给了他尊重与关怀。
在崖州度过的那段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姜念薇踌躇片刻,终是在他额头印上一吻,这才匆匆离开。
百里昭愣在了原地,不由之后才反应过来。
郑长空见主子面无表情地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
可最终只看到王爷冷峻的唇边竟缓缓勾勒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
百里昭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抚过额际,那里尚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似烙印般深刻,又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是三娘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只是额头,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
姜念薇回到营帐之中,才和几人说了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先去京城一趟,你们愿意随我一同前去吗?”
桃枝还有些不理解,“小姐,我等皆是戴罪之身,京城之地,若是贸然前往,岂非自投罗网?”
“我们肯定是要伪装身份,乔装打扮一番的,煜王……也就是阿昭会帮我们办好一切,确保万无一失,只是这一路上可又要辛苦你了。”
桃枝连连摇头,“跟着小姐,一点也不辛苦。”
霜霜也表示赞同,“在念薇姐姐身边,可以见识到不少新鲜事物,我愿随你们一同前去!”
只有无辜的宇文隆,白白失去了暗卫的职位。
但他也没有忧虑太久,隔日一早,姜念薇便正式雇佣他成为近身侍卫,给的工钱比当暗卫的还要多,“以后你便与霜霜相互配合,帮我刺探情报,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宇文隆自然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这任务轻松了,工钱也变多了,福利待遇还变高了,只是留在了姜姑娘的身边。
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留在王爷身边,和之前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姜念薇也发现阿北带领的一小队兵马已经离开,他未留下只言片语。
其实她心中已隐约有感觉,阿北对自己的那份情谊,只可惜,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
在赤火军的帮助下,幽州很快便恢复了昔日的繁华。
援军到达幽州之后,便是赤火军离开之时。
百里昭望着领头的安宁侯,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安宁侯是中立派,两人之间也算是相安无事。
可随着安宁侯长女成为了太子妃,已然成了太子一派,他们的立场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而且安宁侯原本便是被派来抢功劳的。
百里昭假意尚未痊愈,装作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便是为了放松对方的警惕。
安宁侯客气的说道:“煜王劳苦功高,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休养啊!”
百里昭侧身,以袖掩口,轻咳数声,似是要咳出血来虚弱道:“如此,依兰关之安危,便全权托付于安宁侯了,本王……咳咳……”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语,他强压下不适,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望安宁侯能固守疆土,护我河山无恙,本王在此先行谢过。”
安宁侯若有所思的望着煜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煜王不带面具的样子,谁能想到如此狰狞的面具之下竟然是如此俊逸的长相,只是对方身上的病气太重,他不免觉得惋惜。
这煜王也算是众多皇子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位,只是可惜啊……
他女儿选择的是太子,他们注定站在对立面。
那日,赤火军铁骑扬尘,踏上归途,幽州城上下,无不心怀不舍,倾城而出,只为送这守护一方的铁血之师。
城外古道,绵延不绝,直至视线尽头,皆是依依惜别之人影。
哭声与呼唤交织成曲,回荡在天地之间,仿佛连风也带上了几分哀愁,不忍见证这场离别。
百姓们或手持绢帕,泪眼婆娑,或跪地相送,祈愿平安。
孩童不解其中意,却也随大人模样,小手轻挥,口中喃喃,似是在道一声“珍重”。
百里昭缓缓转身,目光穿越重重山峦,似要将那遥远的幽州城尽收眼底,轻叹道:“安宁侯,此人忠心如铁,义薄云天,即便身为太子麾下,亦必能固守幽州,不负这方水土之托。”
姜念薇却陷入沉默之中,若是有一日,安宁侯发现,倾力相助、欲以弥补过往遗憾的“女儿”是个冒牌货,会是什么样的感想?
就算她如今当面告知安宁侯,恐怕他也不会相信这一切吧,唯有找到破绽,揭开孟莞然的真实面目,才能将她的计划彻底击溃,如此太子也将失去一大助力。
此刻,风中隐约夹杂着传来的呼唤,百里昭便看到了段赟骑着马的身影。
“阿昭,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终是寻得你了,只是,你怎会如此装扮?”段赟的目光在百里昭身上流转,他穿的是王爷那身银色的盔甲,瞬间恍然大悟:“难道,难道你就是煜王?”
百里昭微微一笑:“不错,我正是煜王,此番隐瞒,实属无奈之举,还望段兄见谅。”
段赟闻言,神色一凛,正欲屈膝行礼,以表君臣之礼,却被百里昭眼疾手快地扶住。
“段兄,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此等俗礼,大可不必。
段赟迅疾转身,自背后悄然取出一包物件,双手恭谨地递上,轻声道:“此乃姜姑娘托我转达于您的。”
话音未落,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侧首望去,只见姜姑娘英姿飒爽,跨坐于马背之上,正以一抹温婉的笑容望着他。
“姜……姜姑娘,您竟也在此地?”段赟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惊讶与欣喜。
他心中暗自懊恼,自己平日里身处骑兵营,忙于军务。
未曾细想那军营中人人称颂的医术超凡的姜大夫,竟与姜姑娘是同一人,实乃迟钝。
又忽然想到,他连升了好几级,心中不由开始怀疑,“难不成,我能升到骑尉,是因为走了后门?如此,我还不如做那默默无闻的小卒。”
百里昭深知他心性耿直,遂宽慰道:“此言差矣,你之所以能成为骑尉,皆源自自身的本事本王绝无任何偏袒,这是你用实力得来的,无需多虑。”
段赟这才安心,两位昔日的好友也终于相认。
百里昭望着厚实的包裹,想到这曾是三娘让段赟带来的,心中不免泛起了暖意,尽管抵达他手中确实晚了一些。
他打开了包裹,映入眼帘的是几件朴素的棉衣与棉鞋,摸起来异常的厚实,甚至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钱袋。
钱袋之中还藏着一封信,百里昭正想打开信封,却被姜念薇阻止了,“我人都在你身边了,为何还要看信,不如将它还给我?”
百里昭轻轻一笑,将那封书信悄然藏匿于袖摆深处,眸光闪烁着狡黠:“既已落入我手,哪有再归还于你的道理?三娘若真觉羞涩,为夫便等一身人静之时再……”
姜念薇闻言,脸颊绯红,羞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嗔道:“百里昭,你怎可如此无赖!这信,你不许看!”
百里昭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嘴角却挂着温柔的笑意:“好好好,夫人之命,岂敢不从?”
言罢,他指尖轻动,那封信便在他灵巧的手法下化作了点点碎纸,随风轻扬。
姜念薇随即展颜一笑,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那信中内容,现在已经不合时宜,她不想再让百里昭看见。
“这些棉衣棉鞋,我会好好珍藏着。”
虽然朴素,但他知道是三娘的一番心意。
“随你。”姜念薇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