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敬尧思来想去,确实如此,虚实还需亲眼一见。
倘若那老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届时定不轻饶,斩之而后快。
身为一国之主,他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爱卿言之有理,”他缓缓道,“即刻传旨,召那姜道长入宫觐见。”
他倒是要见识一下,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真本事。
此刻,姜念薇已经收到了旨意,正准备进宫。
百里昭立于一旁,神色复杂,“三娘,你素来智计百出,但父皇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心机深沉,我唯恐我们的布局……”
“我们不是都是计划好了吗?我相信以你在宫中的部署,此事定会万无一失。”
筹谋了那么久,她就是为了能进宫。
“伴君如伴虎,此言非虚。”
百里昭的忧虑并非无的放矢,他深知父皇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即便是亲如子嗣,也难以揣测其心意。
“父皇的雷霆之怒,足以让朝堂震颤,更遑论你我,一旦触怒龙颜,囚禁天牢尚算轻罚,多少忠良之士,皆因一时不慎,而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姜念薇的笑容逐渐褪去,她心如明镜,比谁都清楚,昔日家族那场无妄之灾,无端背负的罪名,如同枷锁般沉重,将他们一脉流放至天涯尽头,更遑论那些同样遭受不白之冤的忠臣良将。
正是如此,她才必须进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报仇,想要报复上一世害死他们一家子的罪魁祸首。
如今看来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后面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若是不留在那皇帝老儿的身边,很多事情便无法调查清楚。
只有入了宫中,她才能想办法接近皇帝的内库,获取宫中财物。
若是靠百里昭,她也能轻易入宫,只是这样一来,便牵扯到了他。
如今她这一计,也绝对牵扯不到百里昭,百里敬尧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这才放心召自己进宫。
“阿昭,你所言之事,我皆铭记于心,箭已搭弦,势在必行,我自知此行入宫,步步皆需谨慎,然,我心中并无惧意,皆因知晓你于暗处布下的防线,如影随形,护我周全。若风云突变,我自会寻机,以智脱身。”
世人皆道皇宫金碧辉煌,是权力与荣耀的巅峰,而她,却于那璀璨之下,窥见了隐藏的腐朽与无尽的悲凉。
每一砖一瓦间,似都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哀歌,白骨森森,是忠诚良将,无辜百姓的未了之怨。
是啊,往昔的约定犹在耳畔回响,那时的他们,共谋此计,他的心中尚存几分忐忑,暗自思量若事有不济,便另辟蹊径,以缓兵之计应对。
可是没想到,她这计谋真的成功了。
姜念薇正欲离开,百里昭悄无声息地自她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低语中带着不舍与深情:“三娘,此行务必珍重。”
姜念薇缓缓转身,以指尖轻点他的唇瓣,“勿需为我忧虑,我自有分寸。”
既然要入宫,京中琐事自需有人妥善料理,她便将这些繁重的担子,托付给了胡怜雪与桃枝。
胡怜雪有些经验,立马应了下来,“姑娘放心,我定当不负所托,将京城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负您的期望。”
而桃枝,则是面露难色,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小姐,您这可真是难为奴婢了。奴婢自幼便只擅长侍奉左右,于这账本之事,实乃一窍不通,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奴婢的脑袋就晕乎乎的。”
“之前我一直在教你看账本,你怎么就不会了,我若不在身旁,这一切重担自当落于你肩。若遇困境,切莫慌张,你随时可以去让宇文隆送手信去煜王府,那里会有人帮你。”
桃枝垂下眼帘,一脸不舍,“奴婢担心小姐,小姐也带我一起去吧!
姜念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你若随我同去,非但不能助我,反教我分心挂念。你应知你家小姐,自有万般能耐,足以应对世间风雨,你且安心留守,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说罢,她已经进了屋内换上了老道的衣裳。
汤鸣将她接入宫中,一路上沿途细语叮咛,“姜道长,切记入宫后的每一言一行皆需谨慎,万勿轻易触动天颜之怒。在下深知道长法力无边,但面对圣上,还需收敛锋芒,以免拂了龙心之悦。”
“汤大人的金玉良言,贫道自当铭记五内,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敬帝,百里敬尧。
在中年人中,他也算是英俊的长相,只不过因为纵欲,身子亏空,步伐虚浮,身型亦因生活的奢靡而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挺拔,添了几分臃肿。
姜念薇一眼便看出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纵情享乐的生活。
她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拂尘,直接跪倒在地,声音清洌而恭敬:“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贫道姜念见过陛下。”
“道长平身吧!”
此刻,立于皇帝身侧的谭阳朔,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这位突如其来的道士身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危机感。
他历经千辛万苦,终得龙心眷顾,这摘月楼,便是他苦心的结果,如今半路跑出来了一名姜道长。
听闻他能还在京城中呼风唤雨,他倒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人是否真的有这样逆天改命之能。
于是,他以一种云淡风轻却又暗含锋芒的姿态,向姜念薇提出请求:“闻说姜念道长神通广大,能令风云变色,如此奇景,贫道生平未睹,甚是向往。不知道长可否大发慈悲,让贫道也得以一窥这天地间的奥秘,领略那呼风唤雨的非凡风采?”
姜念薇心领神会,谭阳朔是故意为难他。
她没有理会此人,只是朝着百里敬尧的方向解释道:“陛下,呼风唤雨之术,实乃顺应天时、借势地利、凝聚人和之精妙,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前番施展,已令贫道法力耗损颇重,需闭关静养,以待时机成熟,方能再次施展。”
“朕能理解,谭道长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吧!”
百里敬尧对呼风唤雨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长生不老。
“朕闻,姜道长已至数百岁高龄,却依旧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其修为定是非同小可,实乃朕欲求之道也。”
姜念薇心中暗自揣摩,果然世事如她所料,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淡笑,面上却谦逊道:“惭愧至极,贫道区区二百余载春秋,与诸位师兄弟的深厚修为相较,实乃萤火之光,难比皓月之明。”
百里敬尧闻言,眼中光芒骤盛,仿佛发现了世间罕见的珍宝,细细审视起这位看似平凡无奇的老道。
老者约莫五旬之貌,半面脸孔隐匿于浓密胡须之下,双眸则被一层轻盈的眼纱温柔覆盖,神秘莫测,令人难以窥其真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修炼到了两百多岁,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道长可有何修身之法,朕虽然贵为天子,对修身养性之道却十分感兴趣,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陛下若是感兴趣,贫道愿意倾囊相授,陛下乃人中龙凤,若是修炼道法,必将事半功倍。”
百里敬尧的眼眸中悄然掠过一抹自得之色,而谭阳朔则是一脸愤懑,心中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啃噬,正密谋着如何给这位看似超脱的老道一个教训。
“陛下,既然姜道长无法呼风唤雨,何不让他施展其另一项绝技——卜卦?世人皆传姜道长卦象精准,灵验无比。”
百里敬尧赞同的点了点头:“谭道长言之有理,既如此,姜道长,你便为朕卜上一卦吧,朕自当洗耳恭听,看看你的卦象是否能洞察天机。”
姜念薇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做好了应对,幸亏她之前在看过小说。
也在百里昭那里听闻了不少宫中秘闻,对他也算是了解。
过去的事情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未来的事情很难验证。
现在就看,他到底想要算什么了。
“陛下,未知您心中所求,欲让贫道卜算何卦?若陛下思绪万千,一时难以抉择,不妨信手拈来一字,贫道愿以微薄之力,为您拆解其中玄机。”
百里敬尧心中也在踌躇,不能问太过奇怪的问题,也不能问过于简单的问题,测字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地上。
“不如,你便以这‘土’字为引,为朕解一解眼前这萦绕心头的困惑吧。”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土’字为二横一竖,“二”说明陛下心中有两件事情最为烦恼,这一竖说明,寓意着,此二大难题,实则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只待陛下妙手施为,便能化繁为简,合二为一,一并解决。”
姜念薇的话语,如同晨雾中的远山,既朦胧又似乎蕴含深意,细细咀嚼之下,竟觉字字珠玑,无懈可击。
百里敬尧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二人,暂且退避。”
谭阳朔心中忧虑难平,眉宇间紧锁着不放心的阴霾。
他深知眼前这位看似平凡无奇的姜念薇,实则身怀异术,令人难以揣度其真实意图。
“陛下,此人术法高强,恐有不轨之心,臣实难安心离去。”
“若他真有加害之心,早就可以出手了,何须等到现在,你们先退下,朕自有主张。”
汤鸣与谭阳朔相视片刻,终是无奈退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甘的暗流。
谭阳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言语间夹杂着几分讥讽:“汤大人,您这世外高人,是从哪个洞天福地请来的?莫非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谋远虑?”
汤鸣闻言,面色不改,淡然回应:“谭道长言之差矣,世间英才辈出,岂止您一人独领风骚?我等身为陛下之肱骨,自当广开思路,为陛下解忧,道长若自囿于己见,岂不失了身为臣子的胸襟?岂能阻他人引荐贤能之士,共襄盛举?”
谭阳朔暗自生气,又不能当场发怒,只能心中暗想,总有一日,要将这汤鸣除掉,至于这姜道长,至于那位姜道长,其身份与能力,究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还是滥竽充数的江湖术士,很快便能见分晓。
敬帝之心,犹如迷雾笼罩的深潭,多疑成性,至今仍未对谭阳朔卸下防备的盔甲,更遑论这突如其来、身份成谜的道士。
谭阳朔走进宫中专门为他建造的道观,宫观深处,隐藏着一条不为人知的密径,可以直接通往摘月楼。
摘月楼,楼体巍峨,共计二十一层,层层叠翠,从外望去,是宫中最高的楼宇。
前十层,是精心打造的极乐世界,每一层都囚禁着来自四海的阴时阴历诞生的绝色佳人。
自十一层起,画风骤变,这里不再是温柔乡,而是谭阳朔的炼丹圣地。
一层更比一层阴森,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药香。
那些曾经鲜活的美人,一个个化作了炉中丹药。
他径直来到了十一楼,从踏入这扇门后,便可以感受到一阵阴森古怪的气息。
墙上悬挂的是用美人皮制成的灯笼,桌上摆放的是用美人皮制成的鼓面。
两位身着道袍、面容却显得怪异的“小道士”,如同幽冥使者般,押解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女子缓缓前行,女子的双眸半睁半闭。
“师父,”其中一位小道士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此女已至油尽灯枯之境,是否即刻进行炼制?”
那女子瑟瑟发抖,声音里夹杂着恐惧,“道长,您不是说,只要年满二十一就能放我们离开吗?”
“放你们离开?那不过是哄骗你们的谎言罢了,你们这群女人啊,真是好骗。”
他挥了挥手,让那两名小道士赶紧动手,不要再来骚扰他。
此刻,殿内。
姜念薇跪倒在地,百里敬尧走向了她的身侧,“朕确实有两个烦恼,道长可知,烦恼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