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出去不久,崇高便光着膀子,斜披着汗褂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将汗褂甩在晾衣绳上,匆忙跑进厨房,扒着水缸,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随后抹抹嘴巴,长长舒了口气道:“哎哟——真是渴死我了。”
“凉水喝病了。”娘心疼他。云秀见三哥喝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哥,你这哪是喝水,这是饮驴啊!”
“大胆,敢将三哥跟驴相比,想遭打啊!”崇高瞪了妹妹一眼,伸出手掌,比划着靠近云秀,“死丫头,看我——”
“嘻嘻嘻——”灵巧的云秀喜笑着跑到院子外面去了。汉魁坐在桌前,又点上一袋烟,这第一口抽得厉害,接着便是剧烈地咳嗽,差点就背过气去。
“你呀,”云秀娘给他捶捶背,轻声埋怨道,“你痨伤,少抽几口吧,说你就是不听话,咳死你可没人心疼。”
“心疼?我死了,你们就心静了。”汉魁回头瞪了老伴一眼。云秀娘扫兴地进了里屋,隔着窗棂说道:“懒得理你,不听劝,跟三儿一样,死犟筋。”
崇高擦把汗,将毛巾甩在晾衣绳上,一屁股坐在汉魁旁边,顺手拿起蒲扇,呼呼啦啦扇了几下。汉魁渐渐缓过劲来,将头转向了崇高,慢悠悠问道:“你,你怎么才下晌啊?”
“一点儿熊粪,王永进这王八蛋非让拉完不可,还有德福那熊货可着劲逼我,非得跟我比比力气,这不就来晚了嘛!”崇高说着生气地将蒲扇放在矮桌上。汉魁听了,哪里容得下儿子张口就骂人啊,立刻就瞪着眼教训道:“你骂恁永进叔干啥?他是你的长辈,又是一个好人,你呀你,咋跟德福是一个德行,就会耍横充楞,干活就干活,比试啥嘞?”
“啥熊长辈,就会变着法坑人,骂他是轻的,我还想揍他嘞!”崇高不服气,将脖子一拧。汉魁看了,有点生气:“你看你能耐的,以后你少给老子惹点事好吗?也跟你二哥学着点。”
“谁惹俺,俺揍谁,老虎屁股俺也敢戳一戳。”崇高又拧了一下头。汉魁气得胡子直撅耸:“你,你真是楞子种,一头不服管教的犟驴。”
“爹啊,二哥那一套俺学不来。哎,娘,咋没见二哥,这院子是谁扫的?”
“恁二哥早就来了,那不,正在收拾羊圈嘞!”云秀娘说着往羊圈那边指指。崇高抬头看看羊圈那边,果然看见二哥的身影,沉吟道:“哦,原来二哥早就来了。”
崇孝打扫完羊圈,脸上布满了汗珠,掂着铁锨向崇高这边走来,放下铁锨,又要拿扫帚。娘见了,说道:“崇孝,你也累一天啦,别扫了,快坐下歇歇吧!”
“娘,俺不累。”崇孝笑笑说。娘嗔怪道:“忙了一天,哪能说不累,快坐下歇歇吧!”
“二哥,你回家就不能干点别的吗?”崇高见父母都宠着二哥,便冲二哥说,“咱这破院子,你今天扫了,明天不还得脏嘛!我看你是闲得腻歪了,家里哪能跟你们学校相比,整天扫得像牛舔似的。”
“老三,家里是不能跟学校相比,可干净总没错吧,要是平时脏些也就算了,可今天过节,院子里也不能太脏了,你天天干地里活,没空拾掇,我替你扫一扫怎么了?又累不着。”崇孝憨厚地笑笑。崇高没好气地说:“你呀,就是闲不住,也不嫌累,你这一扫,不是明显嫌我懒嘛!二哥,爹娘都记着你的好,可咱干了一天活,倒不落爹娘的好了。”
“哥也知道你累,哪敢嫌你懒啊!”崇孝满脸笑容地说道,一点也不气恼。汉魁喝了两杯热茶,浑身汗津津的,正没好心气,便接过话茬怼了崇高一句:“你呀,也是五大三粗的人了,还好意思说,你说说,这二年你出过几回羊粪?扫过几回院子?烧过几回锅?打过几桶水?浇过几次菜园?还有……”
汉魁为了教训儿子,还想再罗列一些儿子的不是,可想来想去,却一时再也想不起来了,只好说了一句:“这不都是恁二哥干的嘛!”
“没错,俺是没干过多少家里活,可地里活没少干啊!二哥他是老师,就像人家说的那样,像啥蜡烛、春蚕,还有蜜蜂、园丁啥的,能不勤快嘛?再说,二哥是你将他弄进学校当老师的,这活多轻巧,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也不用下地流汗出力,不该给家里做点贡献嘛,要是摊上我,也能天天将你侍候得舒舒服服,才不会挨你骂嘞!”崇高狡黠地笑笑,戏谑地说出一番赞美老师的话,还连带着编排了老子一通不是。汉魁越听越生气,擦了一把汗,怼了崇高一句:“好你兔崽子,你还有话说,你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嘴硬。初中没毕业,教书那活也是你干的吗?”
“瞧你说的,”崇高立刻又回怼过来,“初中没毕业能怨我吗?是你做主让俺退了学,要是俺也能上到初中毕业,说不定也能上高中,上大学嘞!”
“呸,你现在倒怨上老子了,你上初中那会儿,奖状没领家来一张,老师倒没少领家里来,哪一次不是老子给人家说一大车好话,才将人家打发走,现在你却后悔了,知道后悔,当初就好好上啊!”一说到崇高上学,汉魁气就不打一处来。云秀娘听了连忙催道:“哎呦,恁爷俩这是说些啥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还有啥用,晚上队里吃大伙,都敲了两遍铃了,你们爷仨歇歇也赶紧走吧,千万别去晚了。”
“吃啥狗屁大伙?”崇高心中憋气,有话还没说出来,怼了娘一句,但又觉得不该对娘说这话,马上变了笑脸说,“亲娘哎,放心吧,晚不了,就是晚了,也没啥好后悔的,年年都是一个样,有啥新鲜的?不就是几片猪头肉嘛,咱还不稀罕,等队长讲完话咱再去,省得听了心烦。”
“瞧你说的,你一年半载能吃上几回猪头肉?哪次见了肉,你不像馋猫一样,碗比狗舔得都干净,不说你也就罢了。”母亲笑着嗔怪道。崇孝也趁机说道:“老三,我看这已经不错了,别的村……”
“二哥你呀,”崇高没等崇孝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实在太容易满足了,看啥事都觉得好,在你眼里没坏人,也没坏事,绝对是是非不分,好孬不辨,孩子跟着你上学,算是白瞎了。”
崇高说着起身离开了家。汉魁和崇孝也紧随其后离开家向饲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