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氏一回头,将杜筠婉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尽收眼底:“哟……怎么了这是?”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是她命下人打扫时不准挪动屋里一件陈设。
“这里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想来有太多回忆,我便让下人原封不动保留下来,也算……也算给你留个念想吧!”小周氏很满意看到杜筠婉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杜筠婉嘴角微扬,她心中了然,知道小周氏想让她看到什么,也的确让她如愿了。
既然她想收买人心,那么就让她更满意,又有何损失呢?
于是杜筠婉盈盈下拜,一脸恭敬道:“多谢。”
小周氏连忙上前虚扶一把,一脸满意道:“傻孩子,瞧你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就在这时,杜大人还在回廊那头儿就开始清嗓子,老远就听见了他要走过来的动静。
小周氏挑眉,又是一番掩饰不住的喜悦:“瞧瞧,你爹爹也着急来看你了!还不快出去迎一迎?”说着,就要去拉杜筠婉的衣袖。
这若是在外人看来,多么和谐有爱的一家人啊!
啧啧!杜筠婉觉得好戏还在后头呢!
“给父亲请安。”杜筠婉乖巧地立在小周氏身后躬身行礼,低眉顺眼,绝不多转一个眼神。
“嗯。”杜大人粗略地打量了一番杜筠婉,尽管已经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可眼神还是出卖了他,那微漾的眼波里流转着复杂的思绪。
可他不能多做停留,径直跨进门槛,坐在了主位上。
小周氏一脸慈爱地拉着“木讷”的杜筠婉进屋,假嗔道:“筠婉要回来的事,老爷也不提前说一声,瞧我这手忙脚乱的,时间紧迫也只能收拾个七七八八……”
说着,她还瞪了杜大人一眼,回眸望着杜筠婉笑得眼纹都深了深:“筠婉可别嫌弃啊!今儿着急了,就先简单打扫了一番,等改日得了空,让你姐姐带你出去置办些你们小姑娘家喜爱的物件儿啊!”
杜筠婉“受宠若惊”地连连摇头,又一脸诚恳道:“不用不用,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说着,声音更低到了嗓子眼儿里,一副胆小怯懦模样儿。
瞧着杜筠婉的憨傻,小周氏更满意了,而杜大人微微皱起了眉:“你母亲让你去置办,只管答应便是。”
母亲?杜筠婉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呵!她只有一个母亲!
小周氏估计也不稀罕。
见杜筠婉又愣在那里,她眼神迷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杜大人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说,这丫头以为他生气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怎么这般怯懦!
杜大人暗暗叹息,十几年来“不管不问”的,总归是自己的错,语气不知觉地缓和了几分:“我是说,你母亲既然发话了,就不要驳了她的面子。明日,让慧儿带你去置办些吃穿用度。往后再有什么需要,随时跟你母亲说。”
说完这些话后,杜大人默默地看着眼前低眉顺眼、又瘦瘦小小的二丫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之情。
小周氏被这一口一个“母亲”,伺候得甚为舒坦。好像那些被叫着“周姨娘”的日子,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么,她这个“慈母”形象可得好好在老爷面前演上一演:“是啊是啊,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母亲说啊!”
“对了!”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周氏拉起杜筠婉的手背拍了拍:“母亲那还有去年老爷出外差时带回来的百年人参,早些年听说你病了,可把你爹爹急坏了,四处寻摸滋补养身的好东西给别院送去。现下你回来了,倒不用那么麻烦往别院送了,晚会儿让人都送来!”
杜筠婉微微颔首,口道:“多谢!”那动人的脸庞虽挂着微笑,但心底深处却嗤之以鼻。一颦一笑间,隐忍下经年的忧愤。
杜大人四处寻药一事,既然当事人都坐在上头,那估计确有其事;至于“给别院送去”这事……呵!倒是头一回听说!
送没送去,那小周氏一手操办的,她能不清楚?
她敢当着父亲的面,如拉家常一般说的却是子虚乌有之事,她是料定了杜筠婉不敢说“从无此事”,也在量一量杜筠婉的深度……
真是好重的心机呢!
此番费了大功夫回府,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杜筠婉思杵着,当下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杜大人见二人交谈“甚欢”,本不欲打扰,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还是呷吧了一口茶水道:“再有月余,皇家举行的绢花榜就开始了,既然你回来了,也该应召参赛才是。”
小周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由极度慈爱转为极度惊吓。她愣了愣,很快恢复笑态:“老爷,婉儿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吧?绢花榜赛程时间那么长,多折腾人啊,她这身子能受得了吗?”
闻言,杜大人望了望杜筠婉,只见她低眉顺眼、默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儿。
“婉儿,你可想参加?”杜大人问。
杜筠婉一脸茫然地抬头:“什么?什么是绢花赛?”
此话一出,连小周氏都惊讶不已。感情儿在城南别院居住这么些年,眼瞎耳盲的,是个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憨傻玩意儿,也就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杜大人一时语塞,几次话到嘴边又咬牙忍了忍,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皇上自登基以来,感念先太后喜好绢花刺绣,特亲召每年举办绢花榜,全城官宦人家的女儿皆可参赛。太后薨逝,皇上思母心切,便依旧每年举办以做怀念。”
杜筠婉皱了皱眉:“就像入宫选秀?”
杜大人摇了摇头:“绢花榜的本意是择选最好的刺绣女官,每年祭祀法会及重大典礼,皆需要女官完成祭祀礼服及饰品。”
“就像……男子的科举考试?”杜筠婉眨眨眼。
杜大人被气笑了,感情儿这孩子理解事物的方式就是通过她熟悉的东西来做对比。
可笑着笑着,喉头一紧就有些哽咽了。
这孩子母亲走得早,一副身子弱不禁风,在别院里的日子吃穿用度都不会多精细,更别说能有精力去钻研女红刺绣,还指望她能参加皇家举办的绢花榜吗?
终究是他太心急了吧……
一脸天真的杜筠婉好似还在期待着他的回答,杜大人的语气不自觉地平和了八九分,点点头道:“也对,却也不全是。女官入宫,是在内廷当值,与科举官员不同的是会长期在宫中生活,我朝女子无不向往宫廷的高贵富足,每年的绢花榜皆是人山人海,竞争程度不输科举。那么你呢?”
“我?”杜筠婉没想到杜大人会发问。
“一但被选中入了宫廷,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有朝一日官职高于家族,即便是父亲母亲见了你,也得行礼。”
杜大人认真地说,每一个字都钉在小周氏跳动的额角经脉上。
入宫?
还要给她行礼?
做什么美梦呢!
刚回来就给她攀高枝儿的机会,岂有此理呢?那慧儿这么些年努力磨炼女红,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没见多关心一下的?
越想越坐不住,小周氏眼珠子一转刚想插嘴,杜筠婉道:“如果是为了荣华富贵,那女儿不去也罢。”
“为何?”杜大人与小周氏异口同声道。
杜筠婉躬身一拜,一脸平静地徐徐道来:“女儿在别院没怎么做过女红,技法功底自不敢与旁人作比。若是为了荣华富贵,女儿便是再修炼个十年八年,怕是于慧儿姐都攀比不上。”
听到这里,小周氏的眉头立即舒展开,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额角的经脉也不抽抽地蹦了,心情更好了。
可这话落在杜大人耳朵里,每个字都如同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心尖上。
女儿在别院住那么久,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得到好的教育,皆是他的不作为,婉儿这是在怪他啊!
落寞了半晌,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我愿意去!”杜筠婉接着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作为父亲的女儿本就该应召做自己分内之事。女儿能力有限,那就权当是陪着姐姐去参赛,在宫中还能有个照应。”
这般诚恳的话语,竟让小周氏找不到反驳的机会。就在她思考之际,杜大人却先一步起了身,撂下一句话便出了门去。
他说:“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