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哒!”
……
黑暗中,水滴自雕龙嘴中掉落,滴入四个长形水池。
十几盏灯,给这座黑暗的地宫带来了微弱的光明。
这里有十二根巨大的雕龙黑柱,大殿都是幽暗的黑色调。
仔细一看,像极了先秦时期的风格。
各种玄奥的文字,充斥了大殿两侧,那里摆了无数个书册台。
刘仁基做梦都没想到,金銮殿的下方,竟然有一个地宫。
原来在乾政殿建在地宫之上,难怪方圆五百步内,不能再动土木。
大楚圣昌皇帝,静静的坐在阶梯尽头的大辇之上,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但刘仁基能清楚的感觉到,皇帝淡定自若,笑看风云。
“刘仁基!”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这一刻,刘仁基眼眸微变。
他敏锐的发现。
乾政殿里,楚帝的愤怒,力不从心,似乎都是装出来的。
“哼哼,朕威加海内,孤家寡人,岂可让人琢磨?”
刘仁基刚想开口,但却被皇帝制止了。
“这里是皇城司的总部,文武百官,所作所为,朕了若指掌。”
“多少人准备投降,多少人暗中谋划,甚至多少人写了投诚书信,朕也是知道的。”
听到这里,刘仁基大惊失色,愤怒道,“那陛下为何不要了这些卖国贼的脑袋。”
“哈哈,”楚帝的脸在阴影之中,他淡淡的笑道,“朕乃天子。”
“正义的人要用,贪官污吏也要用,好人要用,坏人同样也要用。”
“杀了他们,换一批,未必比他们强。”
“泱泱五千余万楚人,芸芸众生而已,自是形形色色都有。”
“只是如今,已经太过荒谬了。”
刘仁基脸色一变,正欲反驳,皇帝抬手阻止了他。
“你今日敢于冒死直言,朕很欣慰。”
“很多事情,清清楚楚,但满朝文武,就是喜欢揣摩上意。将简单的问题,办的复杂了。”
“四海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皇帝之蔽,大也!”
“朕的位置太高,注定了看不见地面。”
烛火摇曳之中,刘仁基看见楚帝的面容甚至扭曲了,那是一个极度黑暗的皇帝。
片刻后,火光飘走,皇帝淡淡的声音响起。
“魏大伴,宣旨!”
……
皇帝黑暗的大辇后面,一名精瘦的老太监,缓缓走出。
火光之下,魏公公的面目显得诡异,他似乎在黑暗中,拿出一方锦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封翰林院郎官刘仁基为镇北将军,统领洛阳兵马,北上抗敌。”
……
黑暗中,跪伏在地的刘仁基不禁一愣,不解的道。
“陛下,北上一事,臣自是义不容辞,但洛阳哪里来的兵马。”
“就凭那些城外乱军,给突厥狼兵送军功吗?”
一声桀桀的冷笑在黑暗中出现。
从楚帝的黑石王座后看,正好是刘仁基跪伏的地方。
“魏大伴,羽林军还有多少人。”
“九千一百四十三人。”
楚帝闲庭信步,站到了台阶前方,宛如挺立在山巅,俯瞰大楚风云变幻。
“刘仁基,你已经有了一万忠勇的北上牙兵了。”
“城外乱兵乱民如何了?”
魏公公附身,小声的道,“回陛下,五万余乱兵,有一万多参与了抢劫杀戮,有二万小过,有一万人恪守兵道。”
“将杀戮的将官,游街处死,刘仁基,你去干,去做一个还洛阳朗朗乾坤的忠义之人。”
“得军心后,那部分兵力当炮灰,那部分兵力当牙兵,就不用朕教了。”
圣昌皇帝的每一个字,刘仁基都不想再听了。
他低估了皇帝,远远的低估。
洛阳一直在皇帝的掌握中,城外的乱象,三万羽林军迅速减员,全部在皇帝的算计里。
以刘仁基的思维速度,一瞬间就想到了更多东西。
各大中央军,权贵遍地,项楚宗室、各大将门子弟酒囊饭袋占据要位。
但皇帝不可能直接罢黜他们的职位,这些人是皇帝统治的根基。
这一次大量职位被权贵放弃,再想插人进来,就不可能了。
建立新军剥夺他们的利益,那是千难万难。
但空出来的编制,他们无话可说。
刘仁基带兵北上后。
皇帝很快就能拥有两万底层忠义之兵。
他们挣扎于市井,守着仅有的道义,郁郁不得志。
没想到沐浴天恩,皇帝竟然知道了他们的苦难,试问这样军队到底有多拥戴楚帝?
城外也一样,豪商富户占据了大量资源,这一次一波杀干净,无数楚人能得到了冒头的机会。
更甚至,洛阳昔日昂贵的资产,跌到地板价,皇商有可能完成接盘,得到大量军饷财富可以使用。
但这是几万楚人,甚至是十几万楚人的命,换出来的一条路。
饱读圣贤之道的刘仁基无法接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双目含泪,跪在地面,久久无言。
这一刻,他的信念几乎崩塌了。
“兵部尚书,任道行的粮食在黄河不远的敖仓中。”
“你过了孟津渡,李林国在等你,之后就杀了任道行,拨乱反正,得到前线将士的军心。”
黑色大殿,宛如大秦的皇宫。
楚帝好似当年的秦王,冷酷而威武,执掌江山。
他渐渐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一个从未见过,脸色发白的小黄门,带着笑意,手持俸台,上面是印玺跟圣旨。
他带着谄媚,诡异的笑着,站在刘仁基面前。
文魁郎最终还是受不了内心的煎熬,问出了那句找死的话。
“陛下,如此用苍生之血,稳定江山,真的对吗?”
随着刘仁基的话,大殿一时沉默。
良久之后。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
“朕难道不是在救天下苍生?”
“事成之后,自有大儒替你辩经。”
“去吧,城南有大将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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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外城。
二十四坊市张灯结彩。
短短十几日,残破的外城,似乎恢复了生机。
除了一些残檐断壁,遗留着鲜血的痕迹,火烧的灰黑,几乎再找不到这次灾难的写照。
十五里洛阳河道,旗帜如林,长戈蔽日。
甲胄的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朱红色的兵卒一眼望不到头。
号称二十万的北伐大军,自洛阳出发。
无数洛阳商贩、小姐、仆人拥挤在河道路口,在城墙之上。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红色小布旗,欢送北上赴国难的大楚雄狮。
洛阳的安宁,都是一个书生英雄冒死拼出来的。
文魁郎刘仁基,大殿之上,舌战百官,怒斥圣上。
楚帝被其正气所感动,令其担任镇北将军,出兵北上。
话说这刘仁基不愧是四大才子之一,不,之首。
短短几日,便将洛阳城完全控制。
作乱之兵将,当街斩杀,还二十四坊一个朗朗乾坤。
并趁机将一些贪官污吏,帮派恶霸之人,斩杀一空。
罪恶之人被屠戮,洛阳一时间再无治安之苦。
此次大楚又有文魁出战边事了,似乎每一次大楚危难之时,都有文魁郎北上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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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河边。
镇北将军大纛之下。
刘仁基一身红色鱼鳞甲,脚挂金丝铁靴,腰佩长剑,头戴三羽鹤纹盔。
一身将军行头令他苦不堪言。
项正胯下是一匹上好的河曲马,身长貌伟,走马在运河官道上,威风凛凛。
“仁基兄,是不是杀得过了点,陛下没叫杀这么多?”
闻言,刘仁基嘴角轻笑,满目春风道,“刀在我手里,想杀就杀,反正都该死之人。”
“倒是你,咋想的,跟我去北上送死?”
项正是个传统的项家子弟,拱手道,“没办法,跟仁基兄处久了,人变呆了,总干蠢事。”
世家,尤其是占据高位的世家。
他们都有一套处世之道,尤为擅长规避风险,像后辈这种行为,那是他们不能允许的。
“只是,项某没想到,陛下城南有大将,竟然是北地枪神。”
“哈哈哈!”
刘仁基左侧传来爽朗的笑声。
一杆镔铁大枪,身材不算高大,一身精甲,武者威势不凡,不是王右宁又是何人。
随着洛阳的城墙越来越小,出城的军队也越拉越长。
前军走远,后军可能还在洛阳城吧。
刘仁基卸下重甲,换成文魁锦衣,笑着对王右宁道。
“传闻王将军在罗浮山陨落,没想到还能从梅朝远手里逃出来。”
这个问题,项正也想知道。
梅朝远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宗师,何况皇城司的情报,王右宁当时还被杨双打伤了。
“嘿嘿,命好。”王右宁苦涩的笑了笑。
“那日,段老先生死死抱住梅朝远,让我离去。”
“那你就走了?”项正怒道。
一个武者,竟然将手无寸铁的段渊留下,这简直就是耻辱的行为。
“不然呢?那我死?”
……
三人带着着大军前进,两侧田亩荒废了不少。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农人忙活之时。
大纛随风飘扬。
旌旗一路望不到头。
洛阳府库的甲胄兵刃,竟然堆积如山,这一点连项正都不知。
其实,三人皆为忠义之士,北上凶多吉少,他们却义无反顾。
不禁惺惺相惜,一阵吹牛放屁之后,渐渐熟络。
这次北上,主要靠刘仁基号称兵家大圣的能力。
在马邑郡,王右宁已经见过另一个兵家大圣周云的恐怖了,所以此次对刘仁基,也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项正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是刘仁基的迷弟。
就在三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之时。
刘仁基的脸色猛然一变。
冷冷的说道,“项正乃皇室子弟,王将军为何如此得陛下信任?”
“想必是老夫为人忠义吧。”王右宁不要脸,吹牛道。
“王将军再忠义,陛下也不会将密旨给你,随时杀了仁基,掌控军权啊?”
此言一出,项正跟王右宁不禁脸色大变。
难道刘仁基要反,此刻洛阳大军皆在他手里,一反就大楚国都之祸。
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刀斧手跟顶级大将,才缓缓松口气。
良久之后。
面对刘仁基轻蔑而又戏谑的表情,项正不禁支支吾吾的道。
“这种事何必说出来呢?你看搞得多尴尬。”
“哈哈哈……”
“说出来好,说出来通透。”
……
前方是一支南下的流民,远远看见官军大纛。
衣衫褴褛的楚人队伍,顷刻间,乱成一锅粥。
小孩哇哇大哭,面黄肌瘦的父母,衣不遮体,拉着躲到了田埂里。
“民视官兵如匪寇也!”
刘仁基叹息一声,随着大军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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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落日,西霞满天。
茫茫山水之间,一支楚军的影子,若隐若现。
就似画中北上的楚人王师。
某一刻,项正的声音响起。
“仁基兄,你怎么知道我等手里有东西。”
“哼哼,陛下不会相信任何人!洛阳大军在我手,必然也在他手里。”
“仁基只是不懂,王将军为何如此受信任?”
“这……这个,王某年少,乃为一大族家将,跟六主母走的甚近。后来……”
项正惊愕的声音。
在夕阳下,传的很远,甚至带起了回音。
“王将军竟然还是个勾引人妻之徒!”
“咳……咳,说来惭愧,当年到底谁勾谁,老夫越来越不懂了。”
“老子边关打生打死,她在洛阳荣华富贵,你说气不气?”
……
……
青山篝火,明月渐出。
大军在一个山脚下扎营。
星星点点火光,散落在黑暗中。
某一刻,一道声音在黑山中响起。
“老王,当年勾引的谁家媳妇。”
“蜀……蜀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