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笑着说:“任凭是神仙也好,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在挨日子。”
凤姐儿说:“你别光这么想,病怎么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况且听大夫说,要是不治,怕春天不好呢。现在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什么病治不好呢?咱们要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就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能治好你,别说一天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好养着吧,我去园子里了。”
秦氏又说:“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的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看看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回话。”
凤姐儿听了,不觉得眼圈又红了,就说:“我得了空一定常来看你。”
于是凤姐儿带着跟来的婆子丫头和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
只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小桥通着若耶之溪,曲径接着天台之路。
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西风乍紧,刚停了莺啼;暖日当暄,又添了蛩语。
遥望东南,建着几处依山的榭;纵观西北,结着三间临水的轩。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看着园中的景致,一步一步走来赞赏着。
突然从假山石后走过来一个人,向前对凤姐儿说:“请嫂子安。”
凤姐儿猛然看见了,把身子往后一退,说:“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说:“嫂子连我也不认识了?不是我是谁!”
凤姐儿说:“不是不认识,猛然一见,没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了。”
贾瑞说:“也是我和嫂子有缘。我刚才偷偷溜出席,在这个清净地方散散步,没想到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不住地瞅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看见他这个样子,怎么能猜不透八九分呢,就向贾瑞假意含笑道:
“怪不得你哥哥时常提起你,说你很好。今天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能和你说话,等有空了咱们再说话。”
贾瑞说:“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了这话,再没想到今天有这个奇遇,那神情模样更加不堪了。
凤姐儿说:“你快入席去吧,小心他们抓住罚你酒。”
贾瑞听了,身上都木了半边,慢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凤姐儿故意把脚步放慢了些,看见他走远了,心里暗暗想:“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要是这样,什么时候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于是凤姐儿才移步往前走。
转过了一重山坡,看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走来,看见凤姐儿,笑着说:“我们奶奶见二奶奶一直不来,急得不得了,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
凤姐儿说:“你们奶奶就是个急脚鬼。”
凤姐儿慢慢走着,问:“戏唱了几出了?”
那婆子回答:“有八九出了。”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门,看见宝玉和一群丫头们在那里玩呢。
凤姐儿说:“宝兄弟,别太淘气了。”
有一个丫头说:“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吧。”
凤姐儿听了,提着衣服上了楼,看见尤氏已经在楼梯口等着呢。
尤氏笑着说:“你们娘儿俩太好了,见了面就舍不得来了。你明天搬来和他住着吧。你坐下,我先敬你一杯。”
于是凤姐儿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亲前周旋了一番,还是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听戏。
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说:“亲家太太和太太们在这里,我哪里敢点。”
邢夫人王夫人说:“我们和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
凤姐儿站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才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
王夫人说:“可不是呢,也该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们又心里不静。”
尤氏说:“太太们又不常过来,娘儿们多坐一会儿才有趣,天还早呢。”
凤姐儿站起身来望楼下一看,说:“爷们都去哪儿了?”
旁边一个婆子说:“爷们才到凝曦轩,带着打十番的去那里吃酒了。”
凤姐儿说:“在这里不方便,背地里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尤氏笑着说:“哪里都像你这么正经人呢。”
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
吃完了,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喝了茶,才叫准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
尤氏率领众姬妾和家下婆子媳妇们才送出来,贾珍率领众子侄都在车旁侍立,等着呢,看见邢夫人、王夫人说:“二位婶子明天还过来逛逛。”
王夫人说:“算了,我们今天坐了一整天,也乏了,明天歇歇吧。”
于是都上车去了。
贾瑞还不时地拿眼睛瞅着凤姐儿。
贾珍等进去后,李贵才拉过马来,宝玉骑上,跟着王夫人走了。
这里贾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过了晚饭,大家才散了。
第二天,还是众族人等闹了一天,这就不用细说了。
从这以后凤姐儿不时亲自来看秦氏。
秦氏有时候好几天,有时候还是那样。
贾珍、尤氏、贾蓉好不焦心。
再说贾瑞到荣府来了几次,偏偏都遇见凤姐儿往宁府那边去了。
这一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天,贾母、王夫人、凤姐儿天天差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天也没见添病,也不见好。”
王夫人跟贾母说:“这个症候,遇到这样的大节不添病,就有很大的指望了。”
贾母说:“可不是嘛,好个孩子,要是有个什么原因,可不叫人疼死。”
说着,一阵心酸,叫凤姐儿说:“你们娘儿俩也好了一场,明天大初一,过了明天,你后天再去看看她。你仔细瞧瞧她那情况,要是好点了,你回来告诉我,我也高兴高兴。那孩子平时爱吃的,你也常叫人做些给她送过去。”
凤姐儿一一答应了。
到了初二,吃了早饭,来到宁府,看见秦氏的情况,虽然没怎么添病,但是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
于是和秦氏坐了半天,说了些闲话,又把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遍。
秦氏说:“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现在过了冬至,又没怎么样,说不定能好呢。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吧。昨天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好像还能消化。”
凤姐儿说:“明天再给你送来。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
秦氏说:“婶子替我向老太太、太太请安吧。”
凤姐儿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
尤氏说:“你冷眼瞧瞧媳妇怎么样?”
凤姐儿低了半天头,说:“这实在没办法了。你也该把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给她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
尤氏说:“我也叫人暗暗准备了。就是那件东西找不到好木头,暂且慢慢办吧。”
于是凤姐儿喝了茶,说了一会儿话,说:“我要赶紧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呢。”
尤氏说:“你可慢慢说,别吓着老太太。”
凤姐儿说:“我知道。”
于是凤姐儿就回来了。
到了家中,见了贾母,说:“蓉哥儿媳妇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她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吧。她再稍微好点,还要给老祖宗磕头请安来呢。”
贾母说:“你看她怎么样?”
凤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
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凤姐儿说:“你换换衣服歇歇去罢。”
凤姐儿答应着出来,见过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儿将烘的家常的衣服给凤姐儿换了。
凤姐儿方坐下,问道:“家里没有什么事么?”
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
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
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是因什么只管来?”
凤姐儿遂将九月里宁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平儿。
平儿说道:“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凤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且说贾瑞那边,一心惦记着凤姐儿,只盼着能再见到她。
等了几日,终于找着个机会又往荣府来。他满心欢喜地来到凤姐儿住处,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凤姐儿设好的陷阱。
贾瑞见了凤姐儿,那脸上的表情简直没法看,满脸谄媚地说:“嫂子,可把我给想坏了。”
凤姐儿心中冷笑,面上却假意温柔地说:“瑞大爷,这是怎么说的,可不敢这么轻薄。”
贾瑞哪里听得进去,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凑,嘴里还说着些不三不四的话。
凤姐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道:“瑞大爷,这大白天的也不方便说话,晚上你到西边那间空屋子里等我。”
贾瑞一听,乐得找不着北了,连连点头答应。
到了晚上,贾瑞果然傻乎乎地去了那间空屋子等着。
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凤姐儿的影子。正着急呢,突然进来一个人,贾瑞还以为是凤姐儿,高兴得扑上去,结果却发现是个男的。
这可把贾瑞吓得够呛,转身就想跑。
可哪还跑得掉啊,被那几个人一顿好打。
贾瑞吃了这个大亏,却还不死心,还想着凤姐儿。他也不想想,自己这是惹了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这贾瑞啊,真是色迷心窍,不知死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