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彼岸花2
作者:酒馆小娘子   庭楼望春来最新章节     
    铜窑地处江南边界,商业气息不浓,完整保留了江南古镇的淳朴。
    镇上没有奢华酒店,只有自家小楼改造的客栈。
    宋春庭住的临河客栈,二楼左边那间。
    客栈灰墙白瓦,装潢略显陈旧,可她并不在乎住处的简陋,初来此地,能有一处还算满意的安身之所,也算幸运。
    天刚亮,落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靠墙的小床床面平整,丝多余褶皱。
    手机安静地躺在枕头上,流淌的音符陪着她从无边暗夜迎接光明。
    《漫步人生路》,她最爱的一首歌。
    虽说已经听过无数遍,可每次听都有不一样的感触,字里行间都是她对爱情所有的期待。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她嘴里哼着歌,欠着身子探向窗外。
    轻风拂面,微微湿凉。
    镇的清晨宁静且惬意,屋檐的黑色瓦片仍在往下滴水,汇聚成大颗水晶的雨滴砸在青石板路上,“滴嗒、滴嗒”,声响悦耳。
    恰是周末,小孩们奔跑嬉戏,妇女结伴去河边洗菜,青石板铺成的石拱桥横跨河道,侧面苔痕斑驳,衣着朴素的老爷爷挑着担在桥面行走,吆喝着她听不懂的本地话。
    蜿蜒的小河一眼看不见尽头,河面很窄,清水明澈如镜面,欣赏了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只遗憾没见到皮肤黝黑的船夫摇着橹载人经过。
    宋春庭抿了口黑咖啡,酸苦的液体滑过舌尖,品出莓果的酸甜。
    她挑食很严重,用妮娜的话说是大小姐矫情,可她自诩不是矫揉造作的女人,她不过是在饮食上比外人多了几分讲究。
    客栈房间不大,勉强塞下简陋的家具,以及她硕大的行李箱。
    她来这里几天,也失眠了几天。
    准确来说,她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安然入睡,几乎每天盯着天花板发呆到天亮。
    床上的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慌不忙地吃进药丸,无意撞见河边几个打闹的小孩,其中一个小胖子力大无穷,单手掀翻两个。
    她抿嘴笑着,转而听见烦人的震动声,起身走向床边,心不在焉地偷瞟那场激烈的战斗。
    看清来电显示,她轻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妈妈。
    那头叫声尖利,刺得人耳朵疼。
    “你昨晚发的那是什么?”
    “刺青。”
    她话音带笑,说话晃晃悠悠。
    “彼岸花。”
    电话里静了两秒。
    “你的?”
    “嗯。”
    女人拿着电话走到窗口,河边的小孩不见了,她有些失落。
    “怎么,不好看吗?”
    “宋春庭,你疯了。”
    电话里的人气到无言。
    她淡淡一笑,倒也坦然。
    “我千里迢迢跑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放飞自我?”
    “你别说了,我明天就来接你。”
    “妮娜。”
    她看着河对面正生炉做饭的妇人,年幼的孩子欢快地围在妇人身侧,两人有说有笑。
    “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后腰那朵花,开得真好看。”
    她们之间的距离相隔千里,汪妮娜摸不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敢出言刺激,小心翼翼地哄。
    “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什么事,我都不能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
    “我最近病情很稳定。”
    “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
    话戛然而止,她收回话音,气流短暂静止。
    “我的意思是,你想去散心我赞成,但长住不可以,太危险了。”
    宋春庭清楚好友的担忧,上次发生的事弄得她心有余悸,恨不得24小时陪着,生怕再出意外。
    “你相信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怕她担心,宋春庭细数出自己所做的努力。
    “黄医生的话我有认真记住,药我也按时吃了,这小镇很有灵气,空气好得不得了,说不准真能养好我的病。”
    妮娜知道她性子固执,决定的事谁都劝不住。
    “那你必须每天给我打电话,要有丁点意外,我绑都给你绑回来。”
    “知道了。”
    她笑着应允,看了眼时间。
    “你去忙吧,大作家。”
    妮娜最烦她捧杀,忍不住翻白眼。
    “求你别抬举我,我顶多算个无情的码字机器。”
    宋春庭揶揄地笑。
    “妮娜大大,您的新书我正追着呢,你要不按时更,我打爆你的电话。”
    “新书?”
    她反射弧巨长。
    “你指哪本?”
    “《霸总在我家农田里种地》。”
    那头瞬间没了声,无言的尴尬悄然飘过。
    “我早说过,这种书名就不要念出来了,容易伤胃。”
    “土归土,人气还是很高的。”
    妮娜嘴角抽搐。
    “我怀疑你在骂人。”
    “不敢,我可是您的脑残粉。”
    “……”
    蓬头垢面的女人仰头猛灌几口冰水 熬夜写了近两万字,她困得随时能睡着,随口问道。
    “你这几天...就没什么有趣的艳遇?”
    “没有。”
    她回答斩钉截铁,可当脑中迅速滑过某个魁梧糙汉的身影,眼睛低垂,柔声加了句。
    “倒是昨晚那个刺青师长得挺有味道,不过看着凶神恶煞,不像好人。”
    妮娜被她怪异的形容勾起兴趣,暧昧地笑。
    “没留个微信?”
    “没。”
    说起这事,她还来了点郁闷的情绪。
    昨天看书时,无意中见到彼岸花的介绍,她爱上它的花语,并被那抹炙红的艳丽蛊惑心智。
    ——彼岸花,盛开在黄泉路上。
    ——埋葬死亡,迎接重生。
    她想改变自己,想活得跟以往截然相反,所以才突破自我尝试刺青,结果骨子里的偏执作祟,竟鬼使神差着了那人的道。
    回客栈后查了才知道,这图正常价格不过千元左右,即算加钱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这么看,那男人就是个典型的黑商,专载外地客。
    “他脸也黑,心肠也黑,坑了我好几千。”
    “fuck,让他滚蛋。”
    妮娜是绝对的女权拥护者,写的小说一水的大女主,男人对她而言,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世界,例外都是消遣时光的生物。
    宋春庭慢步走向衣柜,从一整排的旗袍里翻出今天想穿的款。
    “外头空气好,我出去走走。”
    妮娜出言调笑。
    “旗袍美人妖娆出街,性感绅士心花怒放。”
    她被笑得脸颊发热,娇羞地骂。
    “挂了,坏女人。”
    镇内巷的街道不宽,望不见尽头的小路纵横交汇,灰瓦白墙的住房错落有致,小两层的构造,院里围墙不高,上有苔痕斑驳。
    清晨的阳光不刺眼,淡淡的温暖。
    宋春庭随意挽起长发,用玉簪固定,换了件淳朴的素色旗袍,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白边,身段秀美,整个人似一朵恬淡清雅的雏菊。
    她沿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走了很久,路上行人不多,小镇居民围坐在小院里聊天。
    这条路走到尽头,径直左拐,一不留神,迎面跟人撞上。
    老妇人胳膊挎着竹篮,篮子里的瓜果蔬菜全数坠落,在潮湿地面几番滚动,散成满天星。
    “哎哟,对不起。”
    老妇女看着五十出头的岁数,个子不高,微胖,圆脸,额头有颗显眼的黑痣,身上的花色长衫很显气质。
    宋春庭歉意地笑笑。
    “是我该说抱歉才对。”
    她低身捡起遗落的番茄,讲究地从小包里抽出纸巾擦干净,这才重新放回竹篮,所有东西摆放整齐,心里才舒坦。
    “姑娘,你尝尝这个,农家人种的,鲜甜脆爽。”
    宋春庭怔住,还没缓过神,抬头见老妇人匆忙离去的背影,再低头一瞧,手心被人硬塞了根翠绿的黄瓜。
    她唇角微扬,低低地笑。
    旗袍配黄瓜,既违和感十足,又有温暖的烟火气。
    气质绝了。
    本以为两人是一面之缘,没想到当天傍晚,她在小河边散步时,竟又撞见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老妇人。
    河岸边,老农拖着板车吆喝卖苹果,路过的居民和凑热闹的小孩纷纷围上去,宋春庭不经意地一瞥,刚好瞧见那条惹眼的花色长衫,她觉得熟悉,停步注目。
    老妇人不知怎的跟买苹果老农吵了起来,她撂下竹篮,两手叉腰,气场瞬间八尺高,说的本地话宋春庭听不懂。
    只看见原本粗着脖子同她对骂的农夫气势渐弱,许是自知理亏,气急败坏地推搡老妇人,推着板车扬长而去。
    宋春庭见状,赶忙上前扶起她。
    “您没事吧?”
    老妇人面红耳赤,勒起长袖泄火气,冲着逃远的佝偻背影高声怒骂。
    “做个小本生意还学人缺斤少两,活该苹果卖不出去,要不是小楼今天没在,我头都拧歪你的,跑跑跑,就知道跑...”
    她扯起嗓子骂爽了,这才顺着外力缓缓起身,转头见到她,稍愣半秒,顿时眉开眼笑。
    “你不是...早上那个姑娘吗?”
    “您好。”
    她抿唇笑,礼貌问好。
    “好好好。”
    张莹香在这小镇待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洋气的女人,素雅的气质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大概率是外地游客。
    宋春庭低头见她后背沾有污秽,眉头紧蹙,呼吸收紧,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干净。
    “姑娘,你来这边旅游的吗?”
    张婶晃了晃沉甸甸的菜篮,笑着同人拉家常。
    “嗯。”
    “我们这小破地方,能逛的可不多。”
    她见老人慈眉善目,放下戒心,诚实回答。
    “还好,我就随便走走。”
    “对了,这镇上住宿少,你寻着合适的没?”
    她点了点头。
    “云来客栈。”
    “哦哟,离我家近着呢。”
    张莹香性子热情好客。
    “你要不忙可以去我家坐坐,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我们这地方虽小,但也是一座有文化底蕴的古城。”
    老人盛情相约,但总归刚认识,出门在外,宋春庭还是保留最后一丝戒备心。
    “今天还有事,下次吧。”
    “也好。”
    老妇人懂分寸,点到为止,也不多劝,只说。
    “你从客栈出门右转,走个几十米,见着一家楼房刷着粉漆,那就是我家,你哪日想来坐坐,随时欢迎。”
    “好的。”
    张莹香红光满面,随手递了根黄瓜给她。
    “这里人都叫我张婶,你要喜欢,跟着叫也行。”
    “张婶好。”
    她轻声道。
    “我叫宋春庭。”
    “啧啧,这人长得跟花儿似的,名字也好听。”
    宋春庭被夸得有些羞涩,干笑着目送老人大步离开。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天。
    那夜临近12点,陷入深眠的水乡古镇,安静得像座冰窖。
    临街窗户推开小半,微风稍着夜间湿寒窜进缝隙,她坐在窗前的木凳上,风吹过,冷的缩了缩脖子。
    桌上的台灯散着柔黄的暗光。
    她这几日都是伴着幽光睁眼到天亮。
    黑暗让人觉得心慌意乱,每一寸流动地空气间似乎藏着无数怪物,它凶狠地扑来撕扯你的血肉,你毫无防备,躲不过,只能默默承受。
    表面看似无伤,内里千疮百孔。
    手机屏幕停留在她与妮娜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条是妮娜发的,【乖乖睡觉】。
    宋春庭起身,拧灭台灯,追随窗外洒落的月光摸到靠墙的小床。
    平躺,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可折腾了半响,最终还是败给了一个叫作“失眠”的怪物。
    她索性放弃,两手撑起身子,靠着床头半坐起,看着被朦胧月色照亮的床单,又陷入新一轮的发呆中。
    愣神间,房里似有一簇红光悄然飘过。
    她心脏瞬间拧起,呼吸骤然停滞。
    待心绪平静几分,她穿着轻薄的睡裙下床,壮着胆子寻着红点的方位逼近,没急着开灯,手机紧拽在掌心。
    靠近大门的矮桌上放了盆装饰用的绿植,翠绿的枝叶向外舒展开。
    红点就藏在中间,被层层绿叶包裹。
    她按亮壁灯的开关,指尖透过层层阻挡,抓住红点的源头。
    ——微型针孔摄像头。
    警车的鸣笛振奋人心,在夜间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云来客栈”里外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半个小镇的居民都跑来看热闹了。
    张莹香在熟睡中被警笛声吵醒,随意披了件外套往外走,顺便揪住也想出门看热闹的小胖子,好说歹说才打消小孩的好奇心,乖乖回房睡觉。
    铜窑镇面积不大,平时来往的都是些相熟的街坊邻居,半夜出警这事几乎从未有过。
    她寻着动静找到云来客栈,人还没进屋,就听屋外的几人眉飞色舞地讨论。
    “里头出什么事了?”
    中年女人小声回答。
    “说是有人报警,客栈房间有摄像头。”
    “这外头来的人就是麻烦,屁大点事就报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说话的是个穿红色低胸亮片裙的女人,虽说半夜,但妆容完整,蓝色眼影隐隐透着艳俗土气。
    她身侧的女人尖声附和。
    “就是,我看那女的就不是做什么正经工作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成天穿个旗袍招摇过市,你是不知道,镇上那些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依我看,就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别看长得清纯,心肠可黑着呢。”
    张婶看不过眼,她本就不喜这女人,说话也是少见的阴阳怪气。
    “我说林老师他媳妇,就你平时穿的那几件破布,遮着跟没遮一样,路过的哪个男人不掉眼珠子,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那女人被怼得脸颊发热,环顾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老男人,双臂虚虚遮住裸露前胸。
    “这嘴巴长我身上,我爱说啥说啥,关你什么事?”
    她姿态傲慢,削尖的下巴昂起,嘴里碎碎念叨。
    “真晦气,怎么哪哪都有你。”
    话说完,女人拉着身侧的朋友火速离开客栈,张婶看她搔首弄姿地消失在夜色,低骂了声。
    “呸,狐狸精。”
    三名民警正在客栈前厅问话。
    被抓住的客栈伙计是个30出头的男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戴着黑框眼镜,下巴坑坑洼洼全是痘印。
    也不知民警盘问起什么,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情绪激动地冲向对面,一名民警眼疾手快拉住,另外两名匆忙上前将其按倒,反手给他扣上手铐。
    男人被治住动弹不得,双眼赤红,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满嘴污言秽语。
    “她穿成那样不就是想勾引男人吗?就这种货色,在外头也不过千来块,老子看她是给她脸,装什么清高?”
    “闭嘴,老实点!”
    年轻的民警听得直皱眉。
    他毫无悔意,反倒恼羞成怒。
    “臭婆娘,你还敢报警,你看我出来不弄死你!”
    民警粗声吼他。
    “还不给我闭嘴!”
    静坐在长凳上的宋春庭脸色惨白,指尖无力地抠抓木凳边缘。
    相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倒在地上的男人用恶毒地眼神死盯着她。
    后背那股凉意渐渐渗进头皮,整个人仿佛身处地狱冰窖,周身都在发寒。
    那一瞬,她见到的不是男人仇视的目光,那些她自以为不见,却又始终伴随她左右的梦魇。
    两名民警把男人带上警车,留下的那个民警朝她走近。
    “小姐,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警局做个笔录。”
    “好。”
    她声音已然虚化。
    冷却的心脏揪扯到极致,逐渐萎靡融化。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是一道天生的屏障,隔绝所有刺痛的攻击。
    那双手很苍老,轻轻握住她,掌心很暖,完整地包裹住她的冰凉。
    宋春庭神色恍惚地抬眼,目光撞上张婶那张面带慈祥的笑脸。
    “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额前散落的发丝遮过那双灌满迷雾的眼睛,她轻轻点头。
    “张婶。”
    她们两天前见过,虽是萍水相逢,却莫名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老妇人在外头听了个大概,等人群逐渐散去,她见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瞧着怪可怜的。
    “你对这边不熟悉,又不会说本地话,要不介意,我陪你去派出所走一趟。”
    宋春庭听得胸口发热,可还是理智地不想麻烦别人。
    “谢谢您,我自己可以。”
    老人清楚她心中的顾虑,亲昵地拉她起身,见她旗袍单薄,又脱下外套给她罩上,嘴里念叨着。
    “丫头,人出门在外,多个熟人就多个照应,千万别跟我客气。”
    话已自此,她也不好再出言拒绝人家的好意,眼底盛着湿润水光,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两人从镇上派出所出来时,已是夜里3点。
    根据民警从客栈搜出的证据,摄像头是昨天她不在客栈时安装的,庆幸的是发现得早,并未拍到什么裸露画面。
    可男人的行为已然触犯法律,警局予以拘留跟罚款。
    年轻民警开车送她们回到客栈,张婶陪她回房间拿了行李。
    “这地方不能再住了,你今晚先去我那里凑合一下,明儿再作其它打算。”
    老人家无亲无故帮她这么多,宋春庭心存感激,特别在派出所时,那男人用本地话骂她,老人家拍着桌子怒呛,虽说听不懂,可还是被她霸道的气势震慑到。
    “张婶,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我想我还是……”
    “这外头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影都瞧不着,你想今晚睡大街吗?”
    她无言地笑笑,不知该接什么话。
    “听老人言,活万把年。”
    宋春庭被她正经的语气逗笑,也不再推脱。
    之后怎么打算得慢慢地想,首先得先解决今晚的问题。
    沿巷的路灯相隔甚远,路灯昏沉,可那片洒落的光点,丝丝照亮她晦暗的心。
    老人恐她害怕,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今晚这事,是不是吓着你了?”
    张婶柔声问她。
    她也诚实。
    “有点儿。”
    “咱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民风大多淳朴,但也不代表没有坏人,没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她稍显讶异,侧头看向老人。
    张婶眼眸很亮,说话时眉飞色舞。
    “外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今晚的事你做得很正确,也很勇敢,我老婆子打心底里支持你,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我给你点赞!”
    宋春庭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晚,身处异乡,独立无援,丁点温暖都能撩动她的心。
    “谢谢您。”
    张婶看清她眼底氤氲的水汽,话锋一转。
    “箱子重不,我帮你提?”
    “不重,我自己可以。”
    那条路并不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倒真有几分夜游的舒适惬意。
    “还没问,你是打哪来的?”
    “北城。”
    “哦哟,那可是个大城市。”
    她抿唇淡笑,昂头看向散着光晕的路灯。
    “铜窑也挺好,我来这里之后,内心平静许多。”
    张婶稍愣,转而投去疑惑的目光。
    “因为我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我换个安静的地方养病。”
    她解释道。
    “那你来对地方了。”
    张婶爽朗大笑。
    “咱铜窑人钱不多,但都是喝着江南水长大的,身体倍好,你看我都50多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宋春庭笑而不语,想说那天双人撞击之猛烈,险些撞飞她纤弱的小身板。
    两人沉默了阵,老妇人不知想起什么往事,沉沉叹了声。
    “大城市虽然繁华,但压力大,活着也累。我家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都在城里安家,这两年常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城里享福,孩子们一片孝心我清楚,可在这小地方住久了,去外头不习惯。再说了,我好不容易拉扯她们长大,年纪大了还得给他们带孩子,我才不干呢。”
    “只是没想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
    “姨奶奶,你回来了!”
    伴着大嗓门的童音,肥硕的小胖墩从院里窜出来,冷不丁一声吼,吓得张婶后退两步,捂住胸口定神。
    “半夜三更的,你想吓死我啊?”
    她翻个白眼,低骂了句,视线幽幽落回宋春庭身上,无奈至极。
    “你看,这就是十五。”
    院外路灯明亮,站在她身前的小胖子不知偷吃什么,嘴唇乌青乌青,看着跟中毒似的,虽说形象有差异,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笑意挂上嘴角,忍不住问出口。
    “你是那个打架王?”
    这不就是前两日清早,小河边霸气掀翻两人的小胖子吗?
    张齐齐呆若木鸡,心虚地瞄了眼冲他横眉瞪眼的张婶,小胖手无所适从地在衣服上擦拭。
    “姨奶奶,我我我我……没打架。”
    “你再敢跟我惹事,滚回自己家里住去。”
    “我真是冤枉的,他们几个想群殴我又打不过,我被逼无奈才出手……”
    张婶气得伸手捏他耳朵,小胖子满脸哭相,怂怂的嚷疼。
    “待会再收拾你。”
    张婶强压着火,不情不愿地放过他,风向一转,指挥他去干活。
    “你整理出一楼那间空屋,今晚给这位姐姐住。”
    “收到!”
    齐齐很听她的话,接到命令转身就跑,可跑到楼梯口又狂奔回原点,喘着粗气提醒。
    “姨奶奶,那间屋子上星期不是变成杂屋了吗?你忘了,还是楼哥给你搬的东西。”
    “哦哟,还真是。”
    张婶一拍脑门,恍然想起。
    “你看我这记性。”
    宋春庭见状忙说。
    “如果您不方便,我……”
    “方便。”
    张婶打断女人的话,想着自己都出手相助了,断然干不出大半夜让人提个箱子到处找住宿的事。
    她想着要不自己今晚睡客厅,把屋子让出来,正欲开口之际,目光顺着灯光看向隔壁黑的小院,灵光一闪,猛然忆起前天早上在这里撞见谢淮楼的场景。
    男人退伍后一直保持晨练的习惯,每天早上6点,雷打不动。
    恰是撞上张婶集市买菜回来,谢淮楼刚准备进小院,转头瞧见老人,出声叫住她。
    “您跟齐齐带个话,等我这次忙完回来,给他做醋排骨。”
    “他胖得都快挪不动了,你还给他喂呢。”
    谢淮楼知道她嘴硬心软,顺手拧过她沉甸甸的菜篮。
    “小孩子长身体嘛。”
    张婶好没气的瞪他。
    “都是你惯得,越来越不听话。”
    男人早习惯她的碎嘴,一言不发地替她把菜篮放进厨房。
    他刚锻炼完,运动衣裤全湿透,浑身冒着热汗,顺手从冰箱里拿了小孩珍藏的碎碎冰,掰开分一半给张婶。
    她嫌弃地没接,逮着机会说他两句。
    “都要奔三的人了,还成天吃这些玩意。”
    “就好这口,改不掉。”
    “你小心点,那小胖子数着数的。”
    谢淮楼眼珠子一转,恶劣的偏要多拿两根。
    “他在我家偷得可不止这么点。”
    张婶气笑了,对他时不时幼稚操作早就习以为常。
    明明长得人高马大,看着也沉稳踏实,可骨子里自带的痞气,即算当了这么多年兵都改不掉。
    男人临走前,她顺嘴问了句。
    “这次准备去几天?”
    “四五天吧,牧洲那儿事多,忙不过来,我去搭把手。”
    “不管去哪,注意安全。”
    “好勒。”
    他咬着碎碎冰,吊儿郎当地笑。
    “这次又得麻烦您老帮我看家了。”
    “少扯这些没用的,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
    “婶儿,我忙着呢,咱下次说。”
    男人脸色瞬变,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她面前,张婶气绝,追在后头骂。
    “臭小子,要你相亲跟要你命似的,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
    初秋的夜风,冷得直往人心窝里钻。
    凌晨三点,灰砖白瓦的小院内静默无声。
    回过神的张婶缓缓侧目,冲着宋春庭温柔一笑,笑里藏着无尽深意。
    “春庭啊。”
    “嗯。”
    “你往后住的地儿,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