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景明(四)
作者:刘相岑   恶娇最新章节     
    昭昭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像是鬼魅忽现一般,约莫十几个甲胄俱全的军人走在黑夜中,沉默得像铁,挺拔得像松,在他们中间有一辆七宝顶马车,马车顶的夜明珠在月色下绽放着冷幽的光,将天地都映得清寒。
    腿上中了麻药,手还能动,昭昭见有一线生机,也顾不得是否狼狈,拼了全身力气往那马车爬去,大喊道:
    “救命!贵人救命!”
    没等靠近,便有侍卫上前把昭昭围了,将刀架在昭昭脖颈,寒声道:“何人冒犯?!”
    与此同时,追在昭昭后面的四个匪也全被制住,缴了刀棍,捆了手臂,像扔麻袋似的扔在了昭昭身边。
    有个小卒对兵头子道:“大人,这四人方才追着她杀。”
    那四个匪方才还如恶虎凶狼一般,现在却萎靡怯懦得像温良的兔子,打着哆嗦道:
    “大人……冤枉呐……她欠了我们几个钱,我们只是吓唬吓唬她……”
    这是官府的事,按理说不归他们管。
    兵头子皱了皱眉,冲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何必,你过来瞅瞅!”
    未听任何回应,华贵的马车后面冒出了一匹毛色雪亮的骏马,它背上驮了个人,踏着沉稳的马蹄走到众人面前。
    一个醉醺醺的清秀少年从马背上荡下来,他大概十七八岁,腰间的佩刀又细又长,随着步子,刀膛中的银珠发出细碎伶仃的清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昭昭面前,懒着声问道:
    “小姑娘,刚才是你在喊救命?”
    昭昭点头:“是。”
    何必抬指揉了揉眼尾,散漫道:“好刺耳,吵到我睡觉了。”
    说罢,又扫了一眼那四个匪,轻飘飘道:
    “这事不归我们管,丢给官府去折腾。”
    若是平时,昭昭并不怕去官府走一趟,可天亮后还要去济世堂拿药,拿了药还要赶回青阳县,根本容不得她耽搁时间。
    眼见何必打马要走,昭昭叫住他:
    “我是宁王府的人。”
    何必回头斜睨,桃花眼里泛着笑意:“哦?”
    早在那个牛车老汉提醒前,昭昭就想到了云州城是宁王的封地。她在动身前带了修宁郡主送她的素玉簪子,以备不时之需。
    人家的一份好意被几番利用,昭昭心中有愧,可现实容不得她多作顾虑。
    押住她的兵撤开了刀,昭昭从怀里掏出被布后裹住的素玉簪子,递给何必。
    只瞧了一眼,何必就变了神色,醉红的脸冷下去:
    “哪来的。”
    昭昭回道:“郡主送我的。”
    何必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扯住昭昭的手臂,用刀背近乎戏弄地敲着昭昭的细腕:
    “小贼,你用左手偷的,还是右手偷的?”
    昭昭心中一寒,她当真是时运不济,才离凶匪,就遇疯狗,二话不说就要砍她的手。
    既然能一眼认出这是谁的东西,定与宁王府有不浅的瓜葛。
    昭昭赌他不敢贸然行事,不卑不亢地重复道:“郡主送我的。”
    何必眼中的蔑然更甚:“你一个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岂有机会近她的身?”
    他嘴上嘲着昭昭,自己却更像条护主的狗,昭昭挑衅一笑:
    “她没送你,你急了?”
    何必的桃花眼中泛起冰霜,他猛地抬起手,刀要落不落地犹豫着。
    昭昭搞不懂他在气什么,清清秀秀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就踩了他的尾巴。
    两人僵持着,却听身后的马车中传出咚咚两声。
    极清脆,是带了玉扳指的手轻叩木沿。
    闻声,何必收起了刀,将簪子塞进昭昭手里,有些不耐烦地冲旁边的兵头子道:
    “丢到官府去。”
    呆愣着不敢发声的四个匪忽然大叫起来,在地上打着滚:“冤枉啊……大人,我们冤枉啊!”
    何必懒得理,径直上马回到马车边,有一人却扑腾到了他马前,不依不饶地喊着冤。
    何必轻轻一笑:“天底下冤枉的人多了去了。”
    说罢,他的马从那人身上直接踏了过去,那人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马蹄,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他前面要砍昭昭的手,后面又随随便便取人性命,饶是昭昭这样胆大妄为的人,瞧着也一阵心悸。
    究竟是谁门下的人,行事这般飞扬跋扈?
    几个兵拿着绳子作势要将昭昭和匪一起捆了,昭昭脑中想着辩解的词句,不远处的巷子中却响起小多担忧的呼喊声:
    “昭昭儿!昭昭儿!”
    随之而来的还有官兵的问询:
    “你确定你妹妹往这边儿跑了?我们云州城安定得很,怎么可能有匪?”
    何必轻蔑地挑了挑眉,道:
    “走吧,别挨上那群蠢货。”
    说走就走,一行整齐肃穆的人继续往前。
    几个匪和昭昭都被捆了手脚,留在地上等官兵料理,昭昭狼狈地坐在地上,冷眼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马车经过而过的瞬间,车帘被挑起一隙,露出一张极漂亮的容颜。
    那是个少年,头戴水晶镶金冠,横绾金簪,发髻两侧垂下长长的朱红璎络,身穿明红色织金锦袍。
    这般煊赫靡艳的装扮并不衬他的长相。
    他淬玉般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丹凤眼微微上挑,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眸色很淡,像浅色的琉璃,绽着幽幽的光,冷冷清清地倒映出昭昭的脸。
    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近乎怜悯的嘲弄,又夹杂着几分疏离的探究,最后变成了厌恶。
    他收回手,帘子下落。
    昭昭见过他,在半个月前。
    他白衣翩跹,坐在送昭昭簪子的修宁身边。
    原来这就是她听了一路的宁王世子。
    昭昭幻想过他的长相,云中鹤?画中仙?偏偏和她想的都不一样,这人长得像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谁见了都会觉得自己肮脏。
    回想他看自己的最后一眼,昭昭心中生厌,明明是同胞兄妹,为何一个像月下清霜,一个却像刀尖寒芒?
    车轮声渐渐远去,小多领着一伙官兵找来了:“昭昭儿!”
    他手臂上的伤口多了一道,是他为了让自己疼清醒用石头划伤的,他替昭昭解开绳索,紧紧地抱住她,流着泪说: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