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端明(三)
作者:刘相岑   恶娇最新章节     
    何必见不得有人对自家主子不敬,冷声道:“放肆!”
    他看昭昭打扮奇怪,既不是府中婢女,也不是席间乐伎舞姬,便以为哪家大人带来的小妾。
    “赶紧找你家大人去,少在府中乱逛。”何必又瞅了眼昭昭手上脸上的伤,多嘴道:“男人都不喜欢性格飞扬跳脱的女人,像你这种不老实的最容易挨打。”
    昭昭懒得理他,从地上爬起来福了福身:“先告退了。”
    谁料,擦过修逸时,她莫名被扯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两人腰间的挂饰缠到了一起。
    修逸那个是好东西,温润莹白的羊脂玉,昭昭这个却是被梁惜嘲讽过的假货玛瑙珠子,相形见绌,实在寒酸得很。
    当真是时运不济。昭昭解释道:“路太窄了。”
    她抬起头,却对上了修逸的眼,疏离而冷漠,像是在看戏。
    用脚想也知道,他这样的身份见多了下面人故意攀附,蓄意凑上来的人在他眼里简直像跳梁小丑。
    昭昭脸皮厚归厚,不讲道义也没多少良心,却万万受不了自己在这种解释不清的情况下被人揣测和赏玩。
    她赶紧用手去解,不料越解越复杂,硬生生地给弄成了死结。
    她拽着挂饰的绳子,挂饰连着修逸身上的外袍,衣料磨着伤口,渗出来的血色更红了。修逸直直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感觉不到疼。
    “麻烦!”
    何必看不下去了,把马靴侧的小刀抽出来,凑到两人中间,一把抓住解不开的绳结,将昭昭那串玛瑙珠子连根割断。
    噼里啪啦的一阵珠子响,那结解开了,昭昭脸也白了,瞧着满地乱滚的珠子,走也不是,捡也不是。
    何必把小刀插回靴中,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不就简单了嘛。”
    昭昭攥了攥拳,指尖掐得生疼,真想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这假玛瑙串也值几两银子,又默不作声地蹲下了身,将满地滚的珠子一颗颗捡起来。
    她手上还有伤,屈屈伸伸,包扎的纱布泛起血色。何必想帮她捡,她却最受不得陌生人施舍,漠漠拒绝了:“不必。”
    最大的一颗珠子躺在修逸脚边。昭昭的手还没探到,那颗珠子就被踩住,闷闷的一声响,碎了个彻底。
    修逸对金器玉石极有研究,一眼就看出这是染色骨仿制的玛瑙:“他送假货给你。”
    见昭昭没反应,又问:“你不生气?”
    哦,真把她当谁谁谁小妾了,还是那种收个礼都能上当受骗的可怜鬼。
    昭昭冷眼看着他,觉得荒谬:“我自己买来充场面的。”
    “赔她。”修逸对何必道。
    “这玩意儿又不值钱,哪有那么小的银子赔?”何必一脸不痛快,明明就是这小丫头有意攀扯在先,赔什么赔。
    他翻了翻腰兜,找出来一袋银子,数也不数地扔到昭昭怀里。摆手道:“你赚了,走吧。”
    昭昭掂了掂分量,十几两左右,够她正常开销两三个月。
    赚了,当真是赚了。她该把银子收进袖子里的,却又因为自尊心作祟,把钱扔回给了何必,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必望着她的背影,嘀咕道:“莫名其妙,什么毛病!”
    修逸垂眼看向地上的血,是昭昭的:“你踩着她尾巴了。”
    ——
    先前那个收钱带路的婢女已经脚底抹油溜了。
    昭昭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往哪儿去,又想起能否借宁王妃脱籍这事尚不明朗,眼下还得和教坊中人混在一处虚与委蛇,便顺着乐声摸到教坊姐儿们的所在处。
    众人一见她来,先是吓了一跳,再是尴尬笑笑,一边弹着曲,一边望向湖上水亭看戏。
    昭昭没在人堆里找到云儿和孙管事,只找到了蒙着面纱抱着琵琶的雀儿,见她也呆呆地望着湖上水亭,便坐过去问:“大家都在看什么?”
    她出现得极突兀,把雀儿吓得崩了弦,眼里俱是惊恐地问:“你不是被那和尚……”
    昭昭笑:“被宁王府的人救了。”
    雀儿抚了抚狂跳的胸口,好奇道:“哪位贵人救的你?那些和尚可不是好缠的。”
    昭昭不爱显摆:“忘了,好像是个什么管家。”
    说罢,她也往湖上望去。
    只见明月如霜,水面如镜,一处古朴开阔的水亭似凭空悬起。万众瞩目的亭中却只有四人,分别坐于一面竖放的棋盘两侧,左边是白发老翁与一名书童,右边是一位红衣少女与刚给昭昭治过伤的官子玉。
    “你看见那穿红衣服的姑娘了吗?”雀儿抬手遥指,轻声道:“她就是修宁郡主。从前殿下跟我提过她,说她棋艺独步天下。”
    昭昭定眼细望,发现老翁与修宁都用布带蒙了眼:“他们在做什么?”
    “下盲棋。棋手蒙眼,不看棋盘。不仅要与对手博弈,还得在心中记住对手和自己落的每一步棋。”雀儿解释道,“那老头儿是江南棋圣李无生,不知道被谁请来砸场子的,非得与修宁郡主一较高下。王府的面子哪丢得?无奈,病还没好全的修宁郡主便被请出来了。”
    水亭上,蒙着眼的李无生肃穆端坐,听得对面的官子玉喊了新落子后,沉声道:“入八四。”
    书童走到竖放的巨大棋盘下,落下一枚带磁石的黑棋。
    到修宁了。
    她大半张脸都被蒙眼的布带遮住,只露出了没什么血色的唇和细巧的下巴,孱弱又冷淡。
    碍于无声,她手边放了一杯酒。细白的指尖沾了酒在桌案上留下水印,再由官子玉念出来:“平七二。”
    书童照样落子,看着棋盘上已然溃败的局势,不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这样的对弈实在精彩,宴上懂或不懂棋的人都遥遥远观,些许碎语顺着风声钻进昭昭耳中——
    “这郡主也不让着点客人……已经赢了两局,该给人家留些颜面了。”
    “宁王府的人都这样,跋扈得很……人家李老前辈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只为和她对弈,她倒好,非得让人当众把脸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