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飞白(八)
作者:刘相岑   恶娇最新章节     
    昭昭一身伤,没好意思回教坊。她花钱找人去给孙管事传了话,孙管事懒得管她,便允了她在外面逗留。
    昭昭寻了间客栈住下,又叫了大夫来医她身上的伤。
    那大夫是个中年女人,一边上药一边心疼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不在家待着?你爹娘要是瞧见了你被打成这样,得多心疼呐。”
    “心疼我就不会把我生下来了。”昭昭疼笑了。
    大夫瞧见了昭昭肩上的黥字,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噤声不语。临走时却只收了一半的价钱,轻叹道:“你不容易。”
    昭昭裹着被子,猫儿似缩成球睡了。
    梦里不太平,腥风血雨。
    她穿过重重尸骨,走进了一座佛庙。庙里供的菩萨长得并不慈祥,冷漠骄矜,眉间小痣红得像血,他淡淡地瞧着昭昭:“你当真是业障不浅。”
    许是因为做梦,昭昭格外地敢想。
    梦里的她已成了庸俗的富商,一只手戴了五个玉扳指,一只手戴了五个金镯子,笑起来满口金牙:“菩萨,我招你惹你了?”
    菩萨眼神一寒,越发不慈悲起来:“你造了什么孽,你自己知道。”
    “你这菩萨,神神叨叨。”
    昭昭转身要走,菩萨叫住她:“昭昭,速来了结你我的冤孽。”
    这菩萨当真是脑子发昏。已知是冤孽,避都避不及,还了结个屁?
    昭昭回头,正要嘲笑几句,却见那菩萨的面容越发模糊不清,只有金身上的一处破损分外明显。
    在颈上。是个牙印。
    昭昭惊出一身冷汗,骤然醒了。
    还没把气喘匀,耳边就响起了砰砰拍门声,小厮在门外急道:“姑娘!楼下有人找您!”
    昭昭这觉睡了一天一夜,骨头麻酥酥的。她扶着墙下了床,开门好奇道:“谁找我?”
    这客栈小,总共就两层。小厮没答,一把响亮的嗓子倒跳了上来:“我找你!”
    昭昭扶着围栏望下去,只见楼下空空荡荡,没客人,只有何必和他手下的兵。
    何必像是累极了,大马金刀地坐着,没好气地看着昭昭说:“你倒是会挑地方,害我一顿好找。”
    遭了。
    这是来逮她的。
    昭昭浑身一寒,观察四周哪里可以跑路,略一思索,心中顿时静了。
    若是来者不善,直接破门而入就行,哪用得着叫小厮拍门?
    昭昭思索的模样都落进何必眼底。
    他觉得昭昭真是好笑,做事时不过脑子,东窗事发了,又草木皆兵。虽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但性子也太野了些,不知将来得受了什么教训才肯收敛。
    “小……”何必收了声,改称呼:“小姑娘,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见昭昭犹豫,他从怀中掏出两张落了墨的小页,拿在手里晃了晃:“主子答应给你请老师。”
    昭昭懵了会,赶紧下楼坐了。她细细看了面前两张小页上的字迹,行笔都是一等一的飘逸,写的却是同样的字。
    “算不如闲。”昭昭蹙起眉,问何必:“什么意思?”
    “辛弃疾的词。”何必笑笑,“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我不懂诗词。”昭昭把两张小页推回去,认真说起正事:“你好声好气地来找我,是得了你主子的授意?”
    “主子说交易继续。”何必道,“他让你把梁惜和李仓丞的过节理清楚了,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写在纸上,然后好生交给我。”
    昭昭觉得他反复无常,冷笑道:“他那日把人踹开就走,如今怎么又发了善心,决定搭把手了?”
    何必无奈,为修逸解释道:“这也怪不得我主子。那姓梁的二话不说就跪了,一副求青天大老爷平冤的样。可我们王府说到底只是皇亲,平时逞逞威风就罢了,偶尔捅捅暗刀子也行,但明面上干预司法却是万万不可。”
    话落,何必又指着两张小页,笑道:“主子让你挑。”
    昭昭还记得和修逸约好的三件事情,梁惜能给的一县货仓比识字读书重要权。权衡一番,昭昭道:“我不要夫子了。”
    何必知道她是会错了意,依旧笑道:“不是让你在两件事之间挑,而是让你在这两页字里面挑。”
    昭昭垂下眼看了会,淡淡道:“说好了三件事就是三件事,多出来的恩情我受不起。”
    “白送的,你不要?”
    “受不起。”
    何必觉得昭昭好笑,她仗着小聪明占便宜时怎么没这么清高?哄骗来的、争抢来的东西她都稀罕,白送上门的却不要?
    “也罢,也罢,不要也罢。”何必搞不懂她,也懒得搞懂,“但你得评一评,这两页字哪个好看,让我好回去交差。”
    昭昭不懂书法,也摸不清修逸为什么唱这出戏。但照着他极重外表的习惯和锋芒毕露的性格,写字定然也收敛不到哪儿去。
    带着点儿捉弄人的心思,昭昭指了字体更清雅的那页,笑道:“这个好。旁边那个写的是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
    何必举杯的手微微一僵。
    昭昭说的话他得原封不动报回去。
    ——
    昭昭看着手中的茶盏,暗叹一声权势当真好用。上次她来时,还用着俗杯,喝着劣茶,这回便成了和修逸一样的待遇了。
    她只是和修逸沾了个边就有这种待遇,当时的雀儿却能与意行出双入对,难怪会鬼迷心窍,飘飘欲仙。
    对着昭昭,梁惜还有点放不下架子。奉承一个妓女他做不到,可一想到昭昭背后的修逸,他又不得不更恭敬些。
    昭昭见他不上不下的样,先开口了:“梁老板,别拘着。”
    梁惜叹了口气:“多谢你。”
    “不必谢,又不是白帮。”昭昭笑,“事成之后我还要你濮阳县的货仓呢。”
    她拿起手边的笔,添了墨,认真起来:“你说,我记。”
    梁惜示意左右退下,书房门被关上。阴影落在他身上,或者说他躲进了阴影里:“我父与李仓丞原是幼时好友,两人同道殊途,一人入仕,一人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