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龙王的准备工作进行的基本顺利,只有几户人家手头确实没钱,说等秋收后把洋芋卖掉再补上,因为他们已经知道顾福财家秋后开粉坊,大量收购洋芋,保准卖个好价钱。
收钱人王德富也考虑到这几户人家确实经济困难,暂时不收他们的,估计这次抬龙王的费用能够凑齐,再说几个特殊人物都踊跃捐款,弥补了这些贫困户短缺下的资金,至于请说书匠、预定道情戏、杀猪杀鸡,准备抬龙王的一些器具用品都容易准备,到时候拾闹都不会误事。
抬龙王势在必行,迟不如早,早不如快。
五德富等几个老会长忙得团团转。
王海平更是如此,他忙得连晚上都不回家,除了动脑筋,还要亲自忙些体力活,有些事其他人本来就不会弄,只有他亲自上手了。
村干部和会长决定明天正式开始。
龙王爷是庄稼人最崇敬、最惹不起的神灵,村民们务必把它视为头等大事,连高明亮那么牛皮的人物都不敢怠慢,虽然装的有病,但内心里还是挺积极的,他们家连上玉宝、玉霞共交了四百元,可以说是最多的。
庙沟村的青龙和杜家湾的白龙是亲兄弟,那么,要抬龙王,就必须在前一天抬上青龙的神位去杜家湾把白龙的神位请回来,然后安放在龙王庙,让兄弟俩好好聚聚,叙述彼此的相思之苦。
头一天,庙沟村的男女老少都不出山,都等着祭拜龙王爷。
小孩子们可以看热闹,可以盼望吃猪肉白面馍馍。
早饭后,村里所有男丁都跪拜在龙王庙的神龛前,虔诚地祭拜青白两大龙王。
它们的面前摆放着两头褪了毛的全猪,又白又胖的猪肉似乎吸引着两个龙王兄弟,更让整年吃不上几顿肉的村民们垂涎三尺。
旁边还供放着几只尚未杀死的红冠子公鸡,里面打几声鸣儿。
村民们跪着,低着头,在王德富的引领下向龙王爷哭诉苦情:
龙王爷,降喜雨。庄稼苗子晒干了,毛脑女子晒焦了,再不下雨就没有活法了。
龙王爷,降喜雨……
他们的虔诚和心如油煎的神情,昭然若揭,催人泪下。
跪拜乞求哭诉之后,一支由年轻人组成的抬龙王队伍就起身向最高的山圪垯庙峁梁山上进发了,后面跟着赤脚的男人们,声势浩大,气宇轩昂。
那几个赤脚的身强力大的抬龙王的后生,只要将龙王爷楼子抬在肩头,立马就无所畏惧了,崖上也敢撞,沟里也敢下,圪针林里也敢过踏,庄稼地里也敢踩,把平时有意见的人家的庄稼踩踏个半死,把高明亮家的苹果撞得满地都是,但这就是龙王爷所谓的神灵。
他们其实都是故意装作的,可他们代表的是龙王爷的神圣旨意,谁都不敢吭一声。
据说,高明亮家的苹果和梨子装下来的有几百斤,高明亮明镜似的,他们是顾意作害他的,然而,他非但没有任何怨言,还夸奖这是龙王爷的威力:灵啊!
到了庙峁梁山顶,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面对着东方向上搁放着的龙王楼子。
这些男人们都脱掉上衣,遭受着烈日的暴晒,直到每个人的身上淌出了泉水似的汗水,意味着天上有雨要下的。
王德富嘴里不知嘟呶了些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清,突然,他愤怒似的把一只活活的红冠子公鸡就地杀死,鲜血飞溅,也流下一摊,也象征着龙王爷能把雨要来的良好征兆。
这一壮举叫作“产云”。
突然,人们仰头看向东方天空,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猛地一下就出现了几片棉花团似的云团。
人们都惊喜地用本来失望的眼睛望着白白的云团,那云团就像是一颗颗冰雹挤聚在一起的,旋即就要掉落下来。有人立即高喊,云来了,云来了!
众人也就兴奋的狂欢起来。
人们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那几团包含着村民们生命的云团,那种目光用望眼欲穿最为恰当。带着一丝丝新的希望,一群群男人下了山,聚集在龙王庙前准备分肉。
大家还没到龙王庙,天上就变得一片昏暗,一会儿就滴起了雨,不过不太大,时间不长,仅仅洒湿了地皮,那是预言,龙王爷开始行动了。
傍晚时分,村庄里到处弥漫着猪肉的碰鼻子烂香的浓郁的气味。
晚上,王海平等几个队干和道情剧团的团长在一户偏僻的人家喝酒、吃猪肉、吃公鸡肉,划拳行令,折腾了半夜,在烧酒的醉意中大肆鼓吹龙王爷的伟大灵魂和普渡众生的精神。
他们相信等明天抬罢龙王爷之后,一场及时的暴垧雨顷刻间下到庙沟村的每一寸土地上。
高明书记决不可能吃喝这些洒肉的,老天不能下一滴雨,准会遭到村民们无情的痛哭和唾弃。
第二天清早饭后,人们正式抬龙王了。
同时,戏团也敲打起锣鼓声。
刘富平的锁呐声、铁铳声也雷鸣吼叫地响起来,说书的盲人也说开了古朝故事。
来观看道情的外村人,本村人的亲戚,将戏台子四周围得满满的,水泄不通,连戏台对面的山坡上都挤满人了人,整个就是一个人头攒动的世界。
龙王爷是神灵,就一定会显示出与人与鬼的不同之处。
几个壮实的后生在王德富的指令下抬起了龙王。
刚刚抬起龙王楼子时还抬得比较顺当,左一拐,右一闪,好像人与神之间有着许多的不协调—这大概就是龙王爷的神力在作怪,在控制着人力,与赤脚的年轻后生们作一番小小的较量。
很快,龙王爷楼子猛地向前一冲,如脱缰的野马,向前狂奔乱跳了。
这就是人力与神力的和谐统一,神力附着在人力之上了。
以后,这些抬龙王的后生们,就变得真正的潇洒起来。
跟在后后面的是庙沟村所有的男人,也有不少男娃娃也参与。
女人们和女娃娃们都不能参与。有几个毛头女子也要去的,被王海平吼了几声,“哇”地一声嚎起来了。
他们再次聚集在昨天产云的庙峁梁山顶上,对着东面跪在地上。
几个有经验的男人,把上山时带来的各种献饭摆在龙王楼子前,点燃香纸。一堆堆的火焰炙烤着四周的村民,和焦阳一同烤得他们浑身冒汗,流淌如河。
王德富手里握着一枚铜铃,猛烈的摇动,发出洪亮的声音,震响整个山野。
他的口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手中抓着一只大红公鸡,猛然用手砍断了公鸡的脖子,公鸡“呀”的一声断了气。
然后,王德富带动所有男人们哭诉着:
龙王爷,降喜雨。庄稼苗子晒干了,毛脑女子晒焦了,再不下雨就没有活法了。
龙王爷,降喜雨……
祈雨之后,人们就眼巴巴地等着龙王爷响雷打闪下雨了。
要是抬了龙王,天上还是不下雨,那可怜的庄稼人再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只好在心里咒骂着龙王爷瞎了眼,有心不要这些黎民百姓了,甚至说龙王爷真的没有球的能耐,有时倒也会相互翻脸的。
庙沟村的龙王是好样的,在抬过龙王几个钟头后,天上就掀满了乌云,不久就下起了雨,一直下了三天之久。
让人奇怪的是,除过庙沟村与杜家湾村附近的几个村庄享受到龙王的恩赐,全县其他村庄仍然一滴雨未下,为此,乡政府在全乡有线广播上大力表扬庙沟村龙王的“灵”和村民们力争的结果。
此时,高明亮的心里又是何等的后悔与沮丧,又被这个王海平抢占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