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里的邱老太思维倒是活跃,也不似刚才那般有气无力。长霖又道:“我跟阿瑾就要结婚了。你想要楚家少夫人给邱宗坤当保姆,起码得开一个合适的价格。”
“结什么婚?她都没跟我提过。我答应了吗?”
楚长霖走到床头,俯视老太太,“我们还没决定婚期。你想观礼的话最好多活几天。当然,万一你先走一步,我会烧张纸告诉你。”
“你——”邱老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显示她的心跳在快速爬升。
“你也可以让外人当管理人。这事,你肯定是考虑过的,外面的人哪有阿瑾可靠。何家不就栽这上头了?我重新拟一份协议,你要是不同意,尽管把邱家交给邱宗坤。反正你也看不到他败光家业,沦落街头的那一天。到时候,看在亲戚的份上,我肯定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刚走没多久的护士收到监测仪的警报,又转回病房查看邱老太太的情况,帮助她稳定心跳和情绪。
医院的走廊里,冉惠瑾已平复情绪,楚长霖过来,牵住她的手说:“我们结婚吧。现在。”
这回她没有多想,同意了。
因为楚长霖执意要为邱老太太冲喜,让她看到外孙女嫁给自己,楚家匆忙为他们的大少爷筹办婚礼。在宋管家的高效运筹下,盛大的婚礼很快完成。
婚礼结束后,缠绵病榻的邱老太太撑了一个月,终于撒手人寰。
临终前,她同意了楚长霖重拟的委托协议。
弥留之际,她一手握着邱宗坤,一手抓着冉惠瑾。她已无法说话,只是用浑浊又精冷的目光凝视着冉惠瑾。楚长霖上前,替她握住老太太的手,说:“放心吧,外婆。我会照顾好她的。”
老太太的眼珠转而盯着楚长霖,短促地喘过几口气后,终是合上了眼。
*
与楚长霖分手后的未央,专心投入在她热爱的舞蹈事业中。
一场短暂的恋爱对其而言,不过是一次对生活的体验。楚长霖很快就被她放到一边,偶尔成为一份灵感,用来触动某一根神经,助她释放某一种情绪。
没有情绪的表演是空洞的,情绪可以是文艺创作的增味剂,
身为舞者,未央的体脂很低,这导致她月事很不稳定。两个月没来虽然有点久,但她并没有太过重视,直到流血了。是鲜血,不是月事那种混杂着废弃物的血块。
她担心自己生病了,又不敢去看医生,害怕担忧变成现实。她把这事告诉了舞团里比较要好的玛莎。玛莎劝她去检查一下,不论如何早点知道也是好的。她听劝去了。
她怀孕了。
未央这些年一直用舞蹈致敬生命,得知一个小生灵降临在她肚子里,她意外惊慌之余,没想过放弃。即便要暂时离开舞台,她也要生下来。
怀孕的过程比她预想的要困难许多。单是孕期里的呕吐与肠胃不适就让她苦不堪言。
她请了保姆,在家待产。玛莎经常来探望,安抚她的焦虑,还帮她处理了不少事情,陪她去产检。玛莎的男朋友也成了未央的朋友。她很感激两人在她最困苦的时候伸出援手。渐渐地,他们俩如同她的家人一样,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孩子出生了。
未央带着女儿,生活慢慢回到原有的节奏上。偶尔,她会想起孩子的父亲,他打乱了她的生活,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孩子。因为他母亲的资助,也保障了她和孩子的生活。有时候,事情就是难以分清对错。再回首时,惟有一声叹息。
她恢复训练,计划再回到舞台。她的年龄不大,还能再跳好几年,等到跳不动了再考虑做编舞。玛莎则徘徊在退与留之间。
舞蹈是门残酷的艺术,对台上舞者的要求严苛之极。玛莎想更进一步,还差点火候,且年纪也偏大,但就这么离开舞台,她又不甘心。未央与她都有苦恼,两人相互鼓励,希望跨过瓶颈,重回巅峰状态。民
一天,未央带着孩子出门购物,回来看到乱糟糟的公寓。
她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家里遭了贼。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不止现金没了,银行卡没了,珠宝没了,所有奢侈衣物都没了。她本应该先报警,却先打给了玛莎,无人接听。
一丝疑虑起于心间。
她走进衣帽间,不怎么贵重的佩饰也不见了。
“这条丝巾的花色好特别,没见店里有这一款啊。”
“长霖送的,听说是限量款。”
“他好有眼光。”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曾经与玛莎的对话,汇成一个摁不下去的念头。她打给物业,物业说玛莎确实来过。这间公寓管理相当严格,但玛莎经常出入,未央就替她办理了出入证,她可以开车从停车场进出。未央回来的时候,玛莎跟她男友刚离开半小时而已。
虽然不抱希望,未央还是打给了银行,被告知卡内的钱已全部转走。
除了知道密码的玛莎,还有谁能做得这么干脆利落?
她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直到女儿喊她。她摸摸女儿稚嫩的小脸。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女儿犯困了,打了个呵欠。她抱起女儿进卧室,把孩子放到小床上,哄着她直到入睡。
未央一直维持着跪坐姿势,从傍晚坐到天黑。孩子睡得安稳。她脑海里思绪纷飞:明天的账单,下个月的房租,她和女儿以后的生活……
外面华灯逐渐点亮,室内慢慢陷入黑暗。
未央出了卧室,打开客厅的灯。圆盆状的吊灯光线打在茶几上,像舞台的聚光灯。她心头微动,把茶几挪开,站在灯下。
恍如站在舞台。
她闭眼回想一张张面孔,低头体悟随之而起的心绪。
惘、疑、痛、苦、怒、怨、悔、惧、爱、恨……
有过的,不曾有过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剧烈翻涌,她沉溺在情绪的海洋,细细体会每一种情绪淹没她,折磨她、碾压她、粉碎她……
痛苦是艺术家最好的朋友。
她动起来。
先是缓慢地起手,将情绪从心脏传送,直至指尖,直至脚尖,由轻至重,灌注进每一个动作。
肢体开始轻盈,节奏开始转快。
侧倾、旋转、扭拧、跳跃、点步、悬挂、软落、滑行、滚动……练了十几年的舞蹈动作化成她的语言,她用它们来控诉背叛,控诉愚蠢,控诉命运。它们毫无章法又充满激情。
原来她可以做到一个微晃就是哀切,一个旋涡就是愤怒,一个低头,发梢都带着不安。
她终于摸到了另一重境界,有如武林高手,一朝顿悟,便可摘叶飞花,指哪打哪。
当最后一个滑行结束,她匍匐在地。
久久不动。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