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我们想家时,我们在想什么
作者:南宫狗蛋   山的尽头有片海最新章节     
    敷药的过程很简单。
    刘悦川把化开的黑色药膏在杨千舸脖颈后涂了厚厚一层,又用保鲜膜裹上:“明天记得去医务室换药。你底子好,过两天就痊愈了。对了,和你说一下,这个药皮肤可能会染色,你别担心。还有,记得吃药。”
    为了上药方便,杨千舸反穿着带拉链的卫衣,半个后背裸露出来,露出漂亮的背肌和脊线。
    刘悦川画过不少肌肉结构,她得承认,这人肌肉真是准确而美丽,能进教科书的那种。
    不知是无聊还是热,杨千舸挽起衣袖。刘悦川看见,他右边胳膊上有一大块烫伤的痕迹,还有一条伤口,针脚缝得很粗糙。
    她偷偷观察,众人并没什么异样的神色,似乎习惯了他的伤疤。刘悦川忍不住想,如果我来缝,这条疤一定漂亮许多。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她早没法做这样精细的操作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对着一条陈旧的疤痕发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自觉低落下去。借口丢手套离开人群,想独自消化负面情绪。
    杨千舸也注意到刘悦川的手套。
    一开始他以为她怕冷,现在他能确定,她的手出过问题,所以随时随地戴着那副黑色手套,不肯摘下。
    她的手发生过什么?杨千舸看向自己的右臂,因为和自己一样有疤,不想被人看见吗?她背井离乡来到无忧乡,和这件事有关吗。
    他突然意识到,刘悦川身上没味道。
    大多数人,身上总带着味道。洗发水的气味,肥皂的气味,化妆品的气味,汽油的气味……刘悦川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
    刚才她靠近时,他只闻到她身上有股浓郁的药味。
    是他的药的气味。
    小刘医生初次出诊活动圆满结束,众人清理完现场,正想回家,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
    刘悦川吓一跳,等她回神,已经跟着众人跑到门口。
    令她惊讶的是,青姐竟然跑在最前面,速度比杨千舸更快。
    旅馆门口站着男人,脸晒得通黑,他站在路灯的背光处,刘悦川只能看见他两排白色的牙。
    他此时正哭天抢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青姐离他最近,比划着手势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不说话,哪里疼吗?”刘悦川问杨千舸。
    她往前几步,想看清那人的情况,杨千舸却告诉她:“他是哑巴,不会说话。我们都叫他‘小哑巴’,他是青姐的同学,青姐看得懂他说什么。”
    青姐和小哑巴比划了一阵,有些生气地告诉众人:“他捡的纸箱被人偷了!”
    小哑巴是村里的低保户,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平日靠捡废品生活。刚才他正捡青姐垃圾桶里的瓶子,一回头,攒了一天的纸壳不见了。
    “我家里有还有纸箱和瓶子,你跟我进来拿。”青姐冲小哑巴比划着,带他进了旅店。
    姑姑撑着小哑巴的编织袋,姑父帮忙把塑料瓶装进去。他问姑姑:“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废纸盒,待会我送哑巴家去。”
    杨千舸和姑父一起捡。
    小周想搭把手。但两人速度很快,已经捡完了。她气愤地说:“什么人啊,低保户的东西都偷,我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
    这场小小的意外很快结束,众人离开,空气中只留下热闹的余温。
    刘悦川站在原地发呆,直到青姐喊她才回去。
    ‘老娘与海’的房间风格统一,简约又温馨,有种返璞归真的美。
    刘悦川选了正中间的屋子,虽然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青姐说,这间屋子窗外风景最美。
    洗漱完,刘悦川躺在床上,不知青姐用的哪个牌子的香薰,整个旅店闻起来像晴天正午的风。
    她给沈行发了条信息,问她下班没有。沈行很快打来电话,声音虽然疲惫,语气充满活力:“刚下班,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找到一栋很可爱的房子,房租很便宜。明天正式入职。”刘悦川说着,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告诉她。
    沈行笑完,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刘悦川已经摘了手。她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灯下端详:“还好,至少今天没痒过。”
    沈行松了口气,“那就好。新环境新气象,咱们往前看,别回头哈。”
    刘悦川‘嗯’了一声,沉默许久,说:“我觉得,我有点想家。
    真奇怪啊,我父母的房子不是我的家,学校和医院宿舍也不是我的家。仔细想想,我甚至没有一个叫‘家’的地方,可是今天,有好几次,我竟然觉得自己想家了。
    ……大概是错觉吧。”
    电话那头,沈行笑着说:“笨蛋,你不是想家,你是想我啦。
    你独自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觉得孤独很正常。我每次休假结束,从家里回来医院,也是同样的感觉。”
    刘悦川问:“这种感觉让我很没安全感,多久会消失。”
    沈行想了想,说:“开始工作以后,或者和朋友在一起,就会忘了。——对了,你记得交个新朋友,至少得有人陪你吃饭。”
    想到无忧乡的人口结构,刘悦川觉得这项任务很有难度。她说:“村里都是老人家。”
    沈行不满:“老人家咋啦,没听过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刘悦川知道她关心自己,承诺说:“知道啦,我会找个老宝贝做朋友。”
    沈行提高声调:“不要敷衍我!”
    刘悦川换个姿势,背对着手机,“不敷衍你,我保证,每天随机挑个老宝贝和我一起吃饭。”
    两人又聊了许多无聊的话,不知不觉间,刘悦川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她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医院工作的日子。她胡乱穿好衣服,一股陌生的幽香让她冷静下来。
    是晴天正午的风的味道。
    她想起来了,她在无忧乡。
    一个陌生的海边村落。她独身一人。
    这样想着,她重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