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把剑不常用吧?”一粟抬头问道。
“嗯。”
只见霜降的剑身宛如镜面一般光滑,且没有一丝细微的划痕。
锋利的剑刃更是完好无损,不见任何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般状态的剑身,要么是不常用,要么是用剑之人善用巧劲。
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显然并非不通剑术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 一粟开口问道。
\"沈亦行。\"
\"哦......那难怪。\"
一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虽然多年未曾过问世间之事,但对于江湖动态仍有所耳闻。
尤其是时常听闻他人议论今朝榜上的人物,其中最为频繁被提及的,便是排名首位的沈亦行。
今日得以亲眼相见,观其气质与性子,倒也确实当得起这第一名号。
稍作停顿后,一粟再次发问:\"林钟是你什么人?\"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唐突,于是连忙补充道:\"你且放心,我这儿并无外人在场。\"
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霖,在听到林钟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在此之前,他也曾暗自揣测过沈亦行的身世背景,但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便是那位曾经名震江湖、创下风止令的林钟。
\"他是我的师公。\" 沈亦行语气平静地答道。
一粟闻言微微颔首,表示知晓,接着开口问道:“那老头子身体如何?”
“劳您费心,尚且康健。”沈亦行礼貌的回应着。
傅霖原本猜测,林钟会是沈亦行的师父。
可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只是师公的话,那他师父又是谁?
也没听说林钟早年有收过什么徒弟。
一粟将霜降归还沈亦行,缓声道:“本以为你们师门众人皆一个德行,空有一身好本领,却奈何都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可眼下看来,你倒是那个例外。”
沈亦行伸手稳稳接过霜降,低声回应道:“世事纷扰,总要有人去争上一争。”
这话说的让一粟很是赞同,转身拿起桌上的酒壶,继续言道:“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师父可是江言庭?”
此语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洵等人刹那间纷纷将视线投向了沈亦行这边。
如果江言庭是沈亦行的师父,那么林钟无疑就是江言庭的师父了。
如此说来,当年林钟从一粟这里拿走的两把剑,一把赠给了爱徒,一把留给了徒孙。
一粟口中的与世无争指的是林钟和江言庭,而那个野心勃勃的例外是沈亦行。
此刻,面对一粟连珠炮似的发问,沈亦行并未急着回应。
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波澜不惊,缓缓开口说道:“前辈询问了诸多问题,不知可否允许晚辈也向您请教一二?”
一粟听闻此言,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但问无妨。
得到应允之后,沈亦行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图纸。
“前辈可曾见过这个图案?”
一粟见状不禁调侃道:“嘿!你这小子是有备而来啊!”
可当他接过图纸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上原本轻松戏谑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良久的沉默
只见那纸上描绘的是一个圆形图案,而在圆的最左侧位置,呈现着一轮如鲜血般猩红的弯弯月牙。
他这种下意识地反应,不像是在回忆图纸的内容,更像是在思索该不该坦诚相告。
没过多久,一粟才轻声说道:“自然......是见过的。”
“何处所见?”赶忙追问道。
此时,天空已被夕阳染成一片橙红,宛如一幅画卷挂在天际。
一粟缓缓抬起头,凝视着那渐渐西沉的太阳,轻声感叹道:“天色不早了,几位可要留下来用饭?”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图纸递还给沈亦行,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伸展开双臂,轻轻地用双手敲击着自己有些酸痛的后背。
沈亦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夕阳……
迟暮……
刹那间,沈亦行领悟到一粟话中的深意,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回道:“今日多有叨扰,便不留下用饭了。”
临走时,一粟叮嘱江洵三日后别忘了来取献岁。
若是届时不方便,可以委托秦在锦帮忙取走也行。
他反正是不想这把危险的刀留在自己跟前儿,本就年纪大了,他只想好好度过晚年。
待四人踏出院门,沈亦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洵,开口问道:“方才拍你手背,你可有怨?”
沈亦行心里很清楚,自己如此突兀地打断江洵讲话,确实有些失礼。
可事出有因,他不得不这么做。
但他并非是担心江洵说错话,毕竟他知道江洵为人稳重,并非是口无遮拦之辈。
真正让他顾虑的,是担心江洵此举会给他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星回曾是江言庭的随身佩剑,那些年与其交过手之人,皆对其模样了然于心。
可江言庭去世的消息,知晓者却寥寥无几。
一粟自然清楚江言庭的下落,可他还是开口询问星回的去向。
无论其出于什么目的,沈亦行对此都不得不防。
江洵轻轻摇了摇头,回应道:“我知道沈哥也是担心我。”
对于一些事情,他心中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个大概。
江言庭之死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其中必定暗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而且很可能牵涉广泛。
至于江挽,极有可能是江家唯一的幸存者。
有人在暗中保她,那么也就有人在暗中寻她并害她。
如此情形之下,在沧澜阁,一个中律司管辖的地界儿,若要透露星回的下落,由沈亦行出面无疑是最为妥当的选择。
毕竟,那曾是他师父的佩剑。
这样一来,旁人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至于过分深究。
但倘若换成江洵来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因为只要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最终必然会指向江挽。
这时,秦在锦凑到沈亦行身旁,“沈哥,你什么时候拜江叔叔为师的?”
沈亦行眉头微皱,回道:“记不清了,其实也没有正经的行过拜师礼,只是……只是我的剑法和对灵力的掌控皆得益于他的教导。”
“哦~”勤在锦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拉长尾音。
夕阳的余晖照映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人的身影越发清晰而修长。
这是秦在锦最熟悉的地方,亦是他最眷恋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间商铺他都来过,这里每一户人家他都见过。
想到此处,秦在锦不禁心生忧虑,不知阿姐是否也会惆怅,几日后就要离开自幼成长的地方,然后去融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大小姐,您家几时用饭啊?”瑶卿打了个哈欠。
这光吃糕点也吃不饱啊。
一旁的冬苓笑着替秦念淑回道:“且等着吧姐姐,还得半个时辰呢。”
“苓儿,别看姐姐现在还能说话,其实姐姐已经死了。”瑶卿话落,软绵绵地瘫倒在长椅之上,有气无力地嘟囔着。
早知道中午路过饭馆儿的时候应该下去吃一顿的,还真是路走窄了!
“没事儿的瑶姐姐,阳春门大夫多,您放心死。”冬苓出言安慰道。
瑶卿冷笑一声,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你以后离傅霖他们远一点。”
瞅瞅,都把她们苓儿带坏了。
“你们快帮我看看,哪支步摇更好看一些?”秦念淑问道,目光则投向了正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休憩的那两个人。
听到问话,瑶卿悠悠然起身,仔细瞅了一眼,随后伸手指向了位于右边的那一支。
得到答案后,秦念淑紧接着拿起了两瓶颜色看起来相差无几的口脂,再次开口询问:“口脂呢?”
这次轮到冬苓缓缓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左边那一瓶。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秦念淑这一嗓子喊过去,使得长椅上打瞌睡的那两人顿时清醒了。
而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对屋内的反应早有预料,先是轻声一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都要结婚的人了,怎得脾气还是这般火爆。”
秦念淑没好气的“啧”了一声,示意那人进来。
沈亦行闻言推门而入,刚一进门便看到了穿着喜服端坐在桌前的江挽。
只见那人的乌发已被精心地盘成了精致的发髻,头戴金丝凤冠,双颊微微泛着红晕,朱唇微微点缀着一抹微红。
待看到来人是沈亦行时,原本平静地面容顿时笑了起来,一双美眸弯成了月牙儿。
沈亦行突然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状态,愣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怎么不进去呀沈哥?”站在其身后的秦在锦嘟囔了一声,然后探头往里面张望。
“好看吗?”秦念淑盯着眼前人的反应,笑的一脸狡黠。
喜服定制了两身,根据绣花图案的差异,妆娘设计制作了两种不同的妆造。
可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想着让江挽帮着参谋一下。
但是光看肯定是看不出来什么,索性让江挽穿上试试。
“师父?”江洵有些意外的喊道。
自从与江挽相识以来,记忆中的她几乎一直都是身着那身素雅的青色长衫,很少见到她会把其他鲜艳的色彩穿在身上。
如今一身喜服的江挽,让江洵不禁感到一阵恍惚,差点儿没认出眼前之人。
这是鲜活且热烈的江挽。
尤其是那双看向沈亦行的眉眼,眼底所流露出的笑意是真诚且发自内心的。
只见沈亦行的眼眶微微泛红,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好看。”
他说话的声音略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我估摸着该用饭了,咱们先过去呗。”秦念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同时还不忘朝着沈亦行眨眼。
江挽见状跟着起身的时候,被秦念淑瞬间摁了下去,“你这样子可出不了门,放心,我回来的时候帮你带几份饭菜。”
话落,就撺掇着房里另外几人一并出去。
“沈哥不去吃饭吗?”秦在锦一脸天真地问道。
“别问了,你沈哥不饿。”秦念淑说完就拽着秦在锦往门外走。
“可他刚刚还.......哎哎哎干嘛啊姐!!!疼疼疼......轻点轻点!!!”
秦在锦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姐掐了一下胳膊,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他沈哥刚刚明明说饿了来着!!
江洵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他锦哥儿聪明吧,有些事情摆在面前他愣是像个睁眼瞎一样看不明白。
可说他锦哥儿不聪明吧,面对那些形形色色、复杂多变的人,他竟也能巧妙地与之周旋一番。
待到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仅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沈亦行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此时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深处那个整天叫嚷着非他不嫁的小姑娘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挽和他越来越陌生。
或许是离开星回村的那一日,或许是离开玉沙阁的那一日,又或许是踏进献岁阁的那一刻。
两人明明是并肩前行,明明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为之努力,可二人的距离却是在渐行渐远。
起初他还时常安慰自己,无论此番过程如何,好在他们殊途同归。
可随着时间推移,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最终是否真的还能同归。
江挽目不转睛地盯着耳朵微微泛红的沈亦行,不禁轻笑出声,打趣道:“就这么喜欢?”
沈亦行缓步走上前,轻声说道:“万分喜欢。”
听到他的回答,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接着说道:“那你多看几眼。”
沈亦行明白江挽此话何意,倘若现在不多看几眼,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尽管心中明了,沈亦行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应道:“好。”
只是在回应的瞬间,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悄然浮现在他的嘴角。
原来她认为,他们之间没有以后。
可他还偏执的认为,他们有望不到头的以后。
许是那天阳光太耀眼,银杏飞满天,坐在树上巧笑嫣然的姑娘说:长大了要嫁给秋哥。
那一刻,他动了情,也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