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乐朽厌已经在破庙中住了一周。
似乎因为太岁的本体,他不需要什么食物依然活得很好。及地的长发被他随意的绑在脑后,挽了起来。
每天,他都会坐在庙前,饶有兴趣的看着过来祭拜自己的村民。
新神明的入驻,并没有给村子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村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所以依然遵循着风水先生的寓言。
“神明大人,求求您让我们这里降雨吧。”
“神明大人,我今天又挖了两口井,还是一点水没有。求求您指引一下,我应该去哪里挖井?”
“神明大人,我家的牛已经快被干死了。它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东西啊,求求您救救它吧!!”
……
乐朽厌每天静静的听着这些村民的祈祷。
他没有给过任何回应,也没有展示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有些疑惑:太岁拥有降雨的能力吗?
“神明大人!”
乐朽厌偏头。
一个干瘦的小孩跑了过来。
乐朽厌认得他,这就是自己被挖出来那天,问为什么哥哥用头发当衣服的那个孩子,他叫大海,不到四岁。
现在正是日头最毒的时间,村民们一般都是太阳升起前或者落下后,才开始活动。白天基本都躲在家里休息,干旱让他们昼夜颠倒。
这个村子,只有几个不满五岁的孩童还拥有正常作息。大海是这三四个孩子里,唯一一个不害怕乐朽厌的。
家里人睡觉时候,他就会一个人跑到破庙里,来找乐朽厌聊天。
说话还不太利索的孩子,竟然是个话痨。他规规矩矩跪坐在乐朽厌身边,好奇的歪着头问道:“神明大人,你见过海吗?”
“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乐朽厌歪头,他记忆里自己应该是没有见过大海的,但是却有种自己很熟悉海洋的感觉,甚至像是刚离开不久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大海完全不在意,他依然奶声奶气的讲故事:“我以前其实不叫大海。后来村子里的河都没了。阿爹才给我改了名字。”
“神明大人,你见过村子里的河吗?”
“你一直都睡在地下吗?”
“那以前有河的时候,你盖的被子会不会被打湿了呀?”
大海说着说着,有些跪累了,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托着下巴接着说道:“阿娘说,小时候,她经常抱着我去河边洗澡。我说不记得了……阿娘又说,小孩三岁以前都没有记忆。”
“其实,我虽然不记得去河里洗澡,但是记得别的事。”
大海揪了揪自己干枯的如同稻草般的头发:“我小的时候,头发摸着可舒服了。现在总是炸起来。”
他羡慕的看着乐朽厌:“神明大人,为什么你的头发这么好看呀?”
“而且好长!”
“我们家地里的苗苗也像这个颜色,可是为什么看着好丑呢?”
三岁多的小孩,还不太能分清白金和枯黄的差别。他只感觉都是很浅的颜色,为什么一个那么好看,一个让全家人都绝望。
乐朽厌也不回答,就这么听着。
大海在乐朽厌身边一会跪,一会坐,一会趴……以乐朽厌为中心,三百六十度换了八百种姿势围着他聊天。
滚到身后的时候,大海偷偷伸手,摸了一下乐朽厌散开的发尾。见他没有反应,以为神明大人没发现,又重新偷偷抓了一下。
白金色的头发,在幼童手心打了个卷滑下,如同拥有生命一样。
……
干旱的青泥村上空,没有一丝云彩,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乐朽厌懒洋洋的斜躺在供桌上。村民并没有给他准备床,他们把他当做神明。神明是不需要睡觉的,也不需要吃饭。神明需要的是供奉,是村民的信仰。
可是现在,信仰似乎也有了动摇。
乐朽厌听到庙外传来村民窃窃私语的声音。
“村长,我们已经祈祷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下雨?里面那个‘神明’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是啊,我每天晚上都过来……根本没有一点用。现在地窖里存的最后一口水马上就没了,这样下去,谁还能活?”
村长苍老的声音响起,他压低嗓子怒斥:“胡说八道,怎么能对神明大人不敬。”
“没有下雨,一定是因为我们不够虔诚!神明大人的信仰不够!!”
乐朽厌轻笑,他看了一眼自己被镀上一层月光的手,指节上下轻点,供桌上发出“哒哒”的轻微敲击声。
信仰不够吗?可惜他根本不需要信仰,也没有所谓的降雨能力。
这里的村民需要的是传说中的龙王,而不是他这个深埋在土中的太岁。
乐朽厌偏头看向窗户方向。
外面正在叩拜村民,上上下下的影子被投在打开的窗扉上。远处连绵的山丘外,一个人影正看着自己,乐朽厌侧头看去,山丘上空无一物。似乎刚才的人影只是自己错觉。
乐朽厌懒洋洋的收回视线。
在无法逃离的天灾面前,也许自己的存在给了叩拜的村民们一种虚无的念想。他们希望真的有神可以带自己逃脱苦海……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
村民们发现,挖出的神明大人似乎和人类没什么不同。除了长时间不吃东西依然没死,甚至也没有憔悴以外,任何神迹都没有出现。
祭拜祈祷的人开始减少。
到最后,几乎无人再来……
除了一个孩子。
“咳咳咳。”大海脸颊通红,又一次凑到乐朽厌身边。今天他来的比往常都要晚,或者说其实是一天晚过一天。
不足四岁的孩童,以往精力很是旺盛。如今生了病,整个人恹恹的。
此时,大海抱着乐朽厌胳膊,将自己脸颊贴在他小臂上。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发现神明大人是个很温和的人。
在干旱的青泥村中,大海觉得神明大人周围是唯一一片透着凉意的地方。所以即使很不舒服,他也跌跌绊绊找到破庙里,窝在乐朽厌身边。
这是唯一一次,话痨的小孩安安静静。直到黄昏到来,大海猛地坐直,他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和乐朽厌告别:“神明大人,阿娘他们快醒了,我得回家了。”
他拖沓着破破烂烂的鞋子,走出庙门前突然回头:“神明大人,我有些不舒服……明天可能来不了了……”
“等我好一点,再来找你聊天。”
乐朽厌静静看着孩童离开的背影,依然没有回答。
第二天果然如同大海说的那样,他没有出现。
第三天依然没来。
第四天。
第五天。
大海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乐朽厌所住的破庙只剩下他一人活动的痕迹。期间他曾经尝试过离开,却发现不管怎么走,他都会回到青泥村。
日子依然平平淡淡。除了干旱持续加重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第七天晚上,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妇女眼中噙泪,抱着干瘦的孩童出现在庙门前。
乐朽厌坐在供台上,垂眼看去。
昏迷不醒的孩童正是大海。他干瘦的小脸已经被疾病折磨得脱了形,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蜡黄。
嘴唇干裂,上面凝结着血痂。原本灵动的眼眸半眯着,眼神失焦黯淡无光。枯草一般的头发了了无生气的贴在头皮上,一缕缕打着结。如果不是微弱呼吸时,嘴角还会微微颤抖……大海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孩童干尸。
妇女抽噎着跪在地上,对着乐朽厌猛磕两个头,她声音颤抖的祈求着:“救救他吧!”
“神明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