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漪骑马独自一人来到城外。
    找了一处无人的荒地，见旁边有一块大石头，便直接躺了上去。
    此处无人，她干脆摘下了面具，双手熟练地将带来的黄纸折成一个个金元宝的模样。
    待太阳落下，头顶天空一半是落日余晖，一半是月升夜幕。
    苏云漪的身边已经堆了高高的一堆纸元宝。
    当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周围突然生出一阵狂风，卷起那堆纸元宝。
    苏云漪坐在大石头上岿然不动，直到手里的木头面具也被卷走，这才忍不住道：“谢玉，我也不是没脾气的。”
    苏云漪落在地面依稀可见的影子突然扭动起来。
    从影子里走出一个面容青白，一身黑袍的男人。
    这人五官虽然比不上秦商那样精致，但因为周身气质的关系，清秀的面容透着一丝邪气。
    长发只随意挽起，腰间挂着一条阴寒的铁索，双手背在身后，见到苏云漪的时候，那双死鱼眼才有了波动。
    泛红的下眼睑都跟着生动起来。
    谢玉伸手随意抓住天空中飞起的一个纸元宝，再反手握住苏云漪的面具。
    “恩恩。”谢玉敷衍地点头：“谁不知道你这次回到人间是带着满腔恨意来复仇的？脾气大，我们这些鬼差都知道。”
    苏云漪翻了个白眼，从衣袖里抽出一副卷轴，丢给谢玉：“济州城的怨气处理得得差不多了。这里新增的怨气多是柴家兄弟所为，将柴西关吊在城门上，人和鬼都解气。剩下的那些官员……”
    苏云漪想了想，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也不是第一次找秦商帮忙：“我结识了秦国公府的世子，这人有权势也有本事，明日我问问能不能让他来处置那些害了人的官员。”
    谢玉和苏云漪是在地府的旧相识。
    不光如此，当初苏云漪身死，前来勾魂的鬼差就是谢玉。
    后来泰山的碧霞元君一事也是谢玉告诉了苏云漪。
    尽管那个时候谢玉并不赞同苏云漪去奈河。
    但有了这个消息，苏云漪的确生出了希望。
    如果没有谢玉，苏云漪此刻只怕是地府浑浑噩噩，被怨气恨意折磨得没了理性的恶鬼。
    苏云漪从地府出来后，也一直没有跟谢玉断了联系。
    “说你笨，你还跟我犟。”谢玉靠在大石头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揶揄地看着苏云漪：“你何必去找什么世子？且不说这世上还有官官相护这么一说，便是那什么世子是个正直的人，他还能随意处置了朝中大臣？只怕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那些人既然当了官，最擅长的就是如何将事情压下去。”
    谢玉鲜少有这样愤世嫉俗的时候，对于朝廷是摆在明面上的不信任。
    “你现在不好动手，不代表以后不行。苏云漪，你可是碧霞元君安排来人间巡视的使者，你的能耐大着呢！何必在一个什么世子面前低头？”
    “再说。就算你这么费劲巴拉地一城一城地走过去，又能到解决多少？不要辜负了元君对你的期待，还有赋予你的力量。”
    苏云漪明白谢玉这话的意思。
    确实。
    若是人间的怨气这么好解决的话，也不至于让苏云漪走这一趟。
    以碧霞元君的能耐，可做的选择太多了。
    只是苏云漪生前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父亲苏明又不看重她，便是有再多的大道理，或者心计谋算，苏云漪也是不知道的。
    是她走运。
    才从乾封出来，就遇见了秦商。
    否则，以苏云漪的手段，估计这边柴家兄弟前脚刚死，后脚京城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你那么聪明，你给我想个办法？”苏云漪盘腿坐在石头上，对面的谢玉看到苏云漪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的样子，骄傲地勾起唇角。
    原本阴郁邪肆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温柔。
    “就这么三言两语让我给你想办法？”谢玉轻哼着。
    “谢大人，我拜托你了！”苏云漪和谢玉认识也有八年。在奈河的那些日子，谢玉没少在岸边看着。
    如果不是元君下令不允许有外力协助，谢玉估计都出手帮苏云漪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苏云漪从奈河爬上来的时候，谢玉外出，不曾来接她。
    否则苏云漪也不会穿着一身破布烂衫的出现在济州城外。
    谢玉被这一声喊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眯着眼给苏云漪说：“以你的脾气，接下来肯定要去京城。京城那里可不缺什么世子。更何况，你的情况虽然复杂，但背后是碧霞元君，远不是那些术士可以比的。苏大人，目光放长远一些，京城除了你的仇人，还有皇帝呢！到时候，你不是事半功倍？”
    谢玉稍稍弯腰，腰间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苏云漪就听谢玉清朗的嗓音传入耳朵：“你爹最在意什么？仕途还有面子。他不见得有多怕死，你就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大概率他也不会认错，甚至觉得你不孝。便是你将你的遭遇告知世人，或许会苛责你的继母，你那个妹妹。但你爹，一重孝道压下来，再多怨气，你都要忍着了。”
    谢玉说的这些，就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孟氏和孟氏的女儿会被冠以恶毒的名声。
    可这两个人与苏云漪又有多少血缘关系呢？
    孟氏是继母，苏云梦总归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这两个人跟苏云漪有仇，说出去并不会让人觉得多意外。
    苏明就不一样了。
    苏云漪会落得这个结果，孟氏是刀，那么苏明就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连一丁点怜悯和动容都不曾有的人。
    孟氏娘家再厉害，苏明但凡有一点爱女之心，苏云漪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苏云漪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下去。
    她恨孟氏，恨不得将孟氏千刀万剐。
    但她更恨苏明这个亲生父亲。
    他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孟氏做的那些事情粗糙的苏云漪被带出济州城的时候就猜到了。
    八年后她再回来，得到的却是自己与人私奔的恶名。
    这些，就没有苏明在背后推动？
    谢玉见苏云漪听进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就怕苏云漪只将恨意落在了孟氏母女身上，反倒是忘记了苏明这个恶毒程度不低于孟氏母女的人。
    “可要是你这个被他弃之如敝履的女儿成就比他高，你再说起这些，背后又有皇帝给你撑腰。便是孝道再大过天，能大的过皇帝？别看那些人满口忠孝仁义，可一个皇帝真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些言官就是撞死在大殿上，也不见得能起到多大作用。你是元君的使者，人间怨气浓厚至此，对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事。比起跟什么世子合作，你不如找那个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