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一直不理解,为何南宫问尚未洞彻他与虎兽的渊源,便能作此决断?
方才他听上官仪一说,这才明白过来。
南宫问既是为了天下大义,也是为了到底看清,他穷尽一生,所追逐的幻梦泡影,戳破之后,究竟是何般光景?
南宫问只是沉默片刻,便开口答道:“也许,我确实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但,此举于大义,亦是有利,自是两相宜耳。”
刘启心中悚然。
他这才意识到,其实,南宫问和苏南是何等相似,在二人眼中,总有些人,命如蝼蚁般卑微。
若说区别,便是,苏南以背景地位而划,南宫问则以天赋修行而分。
但总归,视“人命”如草芥。
偏偏南宫问还认为占着大义之理,认为两相宜耳。
刘启想的确实没错。
在南宫问的眼中,人命完全可以衡量。
他本来便欲将看好的众多妖孽天骄留下,由他们平安修行,以便日后,供刘启驱使,助其成事。
而他亲自选定,将陪他一同“赴死”的,尽是些衰朽与庸常之人,即便真有不测,全部死尽,也不会过多影响大局。
毕竟,即便他们活着,修为境界低弱不堪,心中又尽是蝇蝇苟苟,也根本无法给刘启提供助力,还有可能掣肘生事,倒不如就此刻燃烧,也算不枉此生。
还有站位皇室的众多道修,能用的,他便留下来,为刘启将来护道,不能用的,就跟他一起去西临,生死由天。
他答应苏南,留下点皇室血脉,便废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庸庸碌碌地衍嗣绵延,不致血脉断绝,活过这一生,便罢了。
至于他们后代如何,便交给刘启操心,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
十几年后的刘启,在南宫问眼里,别说对付这不成器的皇室遗脉,就是苏南再生,怕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他对刘启,就是这么有信心。
至于,他欲带走的这些人如何想?
重要吗?
不重要。
南宫问早便说过,或许很多人不愿主动去,但有他在,他们,不得不去。
其实,南宫问自己,也是不得不去。
他纵然能以秘法逆转阴阳,重现华年,也仅能维持一时,终归是,寿元将尽,气血衰败,躯身弱朽。
连初代院长南宫丘和开国皇帝苏政都没抗过的天命,他也定然抗不过。
虽然已是观微巅峰,却自知,此生连触摸到通玄壁障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供他选择的机会与时间,都已不多。
诸般谋划,殚精竭虑,然而,对于破除天地囚笼,得见日月星空,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扬汤止沸罢了。
说到底,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个问题——
只有虎兽,才能解答天地囚笼背后的真相,而这位守在极西界碑之后的存在,其修为境界之高深莫测,即便是现在的南宫问,也难以一窥究竟。
好在,有身怀虎齿的刘启出现,让他深埋心中的种种猜测得以确证,也让他最终决定,此战过后,便开始着手计划第二次的西临之行,而不是再等两三年后。
但其实此举,于打破天地囚笼,即便确如南宫问所说,于大义有利,益处恐怕也极为有限。
毕竟,以刘启与虎兽的神秘关联,即或现在不知,日后需知之时,刘启再行计划,也断然不会像他如今这般,需用淋漓鲜血铺就通向真理的康庄大道。
若刘启连这也做不到,那期待刘启“突破”虎兽,拨开天地迷雾,也不过是痴人做梦罢了。
若刘启都不行,纵然再过百万年,怕也看不到一丝希望。
所以南宫问必须相信,也必须承认,他的计划即便于大义有利,益处也极为有限。
尽管承认——
但他却依旧对此行志在必得,只因这计划有唯一一个天大的好处,便是如上官仪所说,能解了他心中,久困的迷思。
南宫问就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选中他们?
修行诅咒,三百年寿命,尚只有二百余年的勇猛精进,即便他们都是旷世奇才,又哪里有机会,触摸到通玄的门槛?
这囚笼,当真不给人一点活路?
那虎兽何等存在,又为何要镇守此界?
既是镇守,却不在当年杀死擅自闯入界碑之后那片神秘的之地的他与苏南二人。
既留他们一命,却又为何不曾向他们透露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秘?
他的寿命已然无多,没有时间,再去等待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结果。
趁他现在还有余力,最好能在完全迈入天人五衰之前,帮刘启扫清一切障碍,而后纵身飞入西临界林,去自己寻找,而非等待,那个他魂牵梦萦的答案。
“不行。”上官仪依旧不松口,语气无比郑重。“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南宫问这次并未皱眉,只是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我原以为你生死一遭,该有些蜕变,却不想,还是这般心软。
大道修行,便是争斗不休,你天资无双,便是那两千年前那五位先贤存在,比你也略有不如,我本视你为希望,却不想——
若你知晓利害,便该知道,在修行之处,只需顾惜自己,哪管他人?你怎么如今还不明白?若非如此,我当年何至于……”
南宫问骤然收声。
上官仪却依旧声如温玉,“我知道师父你怪我,将修行出的先天星元炁散与他人,但我若从前不曾如此,师父你刚才,又如何拦得住启师侄呢?”
南宫问重重一叹,却不知,是在叹自己,还是在叹上官仪。
“的确,但我自知天赋远不如那三位,连他们都不能借此悟得逆转先天的办法,我又如何能做到?偏你非要分我一道。
我只好将之收下,并借剑体秘法将之封存,没想到,还真有用武之地,我本也是欲借此提防苏南,没想到……”
上官仪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因果循环,如是而已。”
刘启心中浮现一丝了然,他的感觉,果然没错,南宫问正是借着上官仪分予的一道先天星元炁方才躲过一劫,还在苏南临死反扑的帮助下,将众星图自他体内剥离而出。
但刘启也不免觉得有些感慨,同样一件事,在二人眼中,却如此不同。
上官仪分予无比珍贵的先天之气,如此这般,本是情深义重之表现。
但在南宫问眼中,却是心软无断,不晓利害,简直耽误了千年难遇的无双天资,令他扼腕叹息,却又失望不已。
徒不知师。
师,不知徒。
如何不遗憾……
南宫问却并未被上官仪说服,依旧寒声说道:“你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若不想我如此做,唯有杀了我,这一个可能。”
上官仪摇摇头,“我不会如此做,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
南宫问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
“但我知道,他可以。”
顺着上官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玉质金相,素袍随风翻飞,气质清新俊逸的男子映入眼帘。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有些发愣的刘启,他看着上官仪指向自己,心中顿时疑窦丛生:我?别闹了,师伯,你都不行,我怎么说服南宫问?你可别害你师侄。
虽然这么想,但表面上,刘启还是装得风轻云淡。
在场众人闻言,也是齐刷刷地再度望向刘启,心中涌起各种莫名情愫。
遥想此子之名,第一次传遍星灵皇城,还是因为他以众生境巅峰的修为,打穿了东灵塔,一时于帝国之内声名大噪。
毕竟,上一次有此壮举之人,正是此刻指向刘启的上官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