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过后,无限城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只不过,除了睡死过去的罪魁祸首以外,其余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平静。
鸣女在脑海里回忆着刚刚听到的曲调,同时探头探脑地从藏身的地方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呼呼大睡的童磨。
身体莫名有些战栗,皮肤上冒起了鸡皮疙瘩。
鸣女赶忙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有些疑惑地歪歪脑袋。
总觉得童磨变幻的这个形象很可怕,但又不知道可怕在哪儿。
虽然跟黑死牟大人的外形有些相似,但是她也不害怕黑死牟大人啊。
鸣女拿起自己的琵琶紧紧抱在怀里,忍不住又瞥了童磨一眼,心里直冒凉气儿。
她再次移开视线,心里有些慌乱。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弥漫开来,让她如坐针毡。
什么啊,真是见了鬼了……
鸣女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凑近一些又瞄了一眼。
匆匆撇开头,接着扭头再瞅一眼,一眼,又一眼……
啊,这种手指微微颤抖的感觉,让她灵感大发!
宅邸另一边的石柱广场中,一阵阵轰鸣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黑死牟恼火地一遍遍挥动着长刀,带着无数圆月刃的剑气杀机凛然地向四周辐散开来,将一根根粗重的石柱斩成碎块。
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这种愤怒不只是对引发这一切的童磨,也是对他自己。
脑海里千头万绪,却无法理清。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而生气。
是因为被童磨戳中了伤疤,让自己被迫再次回忆起那段久远的过去,再一次清晰地想起缘一那张讨厌的脸?
还是愤怒于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胜过的鬼,竟敢变成那般模样,做出那样轻浮的动作和表情?
亦或是无法接受心目中那完美无瑕的形象被破坏、被玷污?
那个为神明所钟爱之人啊,他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永远不该跌下云端,否则自己这些年的苦苦追逐又算是什么呢?
黑死牟死死咬着牙,一次次地挥舞刀刃,妄图斩断心中这种烦躁与憋闷的感觉。
“为什么?到现在都……阴魂不散……缘一!”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收刀入鞘,脸上恢复了古井不波的表情。
虽然童磨今日这番作为并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情有可原。但着实无礼至极,令人气恼。
黑死牟回到房间中,盯着那串还未拆解开的九连环看了许久,随后缓缓拾起来,再次把它丢回了角落里。
重新端坐回原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两截断笛。又猛然握紧了双拳,缓缓闭上眼睛,如同化作了一具古老的雕塑。
至于离开无限城的猗窝座……
因为总算摆脱了童磨的纠缠而心情放松,正欢欣雀跃地漫山遍野的跑。
……
在一片寂静之中,时间缓缓流逝着,童磨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忽的坐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一脸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
接着扭头直勾勾盯着正悄悄摸摸往远处挪动的鸣女。
“啊,小鸣女!”童磨表情呆呆地看着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迷惑地歪了歪头,然后一手捻起自己变成深红色的发丝看了眼,皱着眉头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正在喝酒,后来喝醉了。接下来的事……
感谢他那过目不忘的大脑,连他醉酒后经历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记录了下来。
“啊呀!糟糕了!”童磨抬手捂住了嘴唇,双眼猛然瞪大。
他竟然变成黑死牟阁下弟弟的模样,在对方面前跳了舞!
虽然本意是想逗黑死牟阁下开心,但是他果然是生气了吧?
童磨一脸懊恼地用手敲着自己的脑壳。
虽说他一直希望黑死牟阁下能够解开心结,认识到弟弟是用来玩的而不是用来打败的,让他变得轻松快乐起来……
但是也要循序渐进啊,总得慢慢来嘛。
一下子下猛料的话,黑死牟阁下那样矜持的性格,是会接受不了的啊。
“哎呀哎呀,要想办法跟黑死牟阁下赔礼道歉才行……”童磨一脸沮丧地嘀嘀咕咕。
“不过,这次终于跟猗窝座阁下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紧接着又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他们两个勾肩搭背了!
童磨双眼放光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虽然猗窝座阁下让自己放开手,但也只是轻轻推了推自己。其实是在害羞吧!
真可爱呢~
“不过后面似乎有点生气了,连自己的腿都弄断掉了。是因为我抱的太久了吗?”
“而且眼珠又没有送出去……”童磨一脸疑惑地抬手摸摸眼睛。难道自己的眼球真的不受大家的欢迎吗?
明明这么漂亮的说,像是通透又明亮的彩色宝石。
童磨皱着脸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没心没肺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说起来,酒真的很好喝啊~”他一脸迷醉地笑着,回忆着之前的感觉,“喝醉酒的感觉好棒!”
“下回弄到酒后一定要记得送给猗窝座阁下和黑死牟阁下一些,作为这次的赔礼。”
“嗯——给大家都送一些吧。”
“可是这样的话似乎不够分,真是伤脑筋呐。”童磨轻轻叹了口气。
毕竟小实弥只有一个,要好好珍惜才行。
“哎呀,到时候再说咯~”童磨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未来的自己去烦恼。
他脸上重新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接着站起身来“哒哒”跑向鸣女,打算找她谈谈心。
鸣女看着童磨一身红衣长发,日轮耳饰晃动着朝自己迅速跑来的样子,身体本能地开始瑟瑟发抖。
脑海里似乎闪回过一段模糊的记忆画面,那道极具压迫感的、如同神魔般的身影……
“你不要过来!”鸣女瞬间炸了毛,抬起一只手掌尖叫道。
“欸?”童磨听话地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为什么?小鸣女讨厌我了吗?”
鸣女一手捂着胸口喘息了一阵,这才恢复了往常的端庄沉静,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你换个样子。”
童磨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
他抬手在自己面前凝聚了一面宽大的冰镜,歪着脑袋十分认真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嗯嗯……嗯?不太像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了片刻,然后挠挠头,仔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样貌,摆出一副严肃而冷漠的表情。
蓦然间,全身上下像是过了电一般微微发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咦?真的有感觉!”
童磨眼神一亮,细细体会着这种新奇的感觉,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天真烂漫的笑脸。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那就不用去找灶门家来体会这种传说中的恐惧感了呢。
“唔~但是这样还不够……”
童磨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摆出杀气腾腾的表情,按捺住身体更加剧烈的颤抖,用低沉的声音说: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心脏像是被一支利箭狠狠击穿,似乎停跳了一秒,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战栗。
一段陌生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身着红色羽织的人影,脑后的长发与日轮耳饰随风翻飞着,面色阴沉而冰冷地说出质问的话:
“有什么好玩的?哪里有趣了?”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那人持着炽红的长刀狂奔而来,紧接着,眼前变成了一片鲜红的血色……
“嗯?”童磨抬起轻轻颤抖的手掌捂住了脸颊,眼睛微微瞪大。
好奇妙的感觉!
可惜的是,这种刻在细胞中的恐惧无法深入心灵,他甚至不太能分得清这种反应究竟是出于恐惧还是兴奋。
“啊——”他表情失望地嘀咕着,“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过还是挺好玩的!
旁边的鸣女已经石化在原地,抱着琵琶的手在颤抖。刚才童磨搞的那一出同样让她陷入了那段可怕的回忆之中……
“是无惨大人的记忆?”
“那个人影……好像黑死牟大人!”
如同窥伺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隐秘……鸣女迅速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不再多想。
总感觉知道太多会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然而找到乐趣的童磨可不愿意消停下来。
他再次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凶巴巴地瞪着镜子中的自己,冷声质问:“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一阵过电的颤栗感划过脊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这种感觉退去后,童磨又冷冰冰地盯着镜子,表情深沉地再问:“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啊!那种奇妙的颤栗感又来了!
童磨兴致勃勃地捧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玩着这个吓唬自己的小游戏。
一直刷到身体都麻木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他一脸失落地叹了口气。
“这么快就结束了啊。”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随手拍碎了面前的冰镜。
抬起右手捋下脑后的高马尾,随意地甩了甩头,深红的发色迅速褪色,相貌衣着也缓缓恢复了原样。
鸣女木着脸用藏在头发下的独眼注视着他,嘴唇半张着,同样已经麻了。
一脸生无可恋地应付着童磨,等到对方心满意足地回家后,鸣女默默垂下头去,脑子里已经被某个画面刷屏了。
短时间被吓得次数多了,就没那么可怕了。嗯,也就那样吧。
不对,还是好可怕!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种事情?
无惨大人会不高兴的吧?说不定会生气……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交通工具啊!
(╯﹏╰)
事实证明,事情总喜欢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没等鸣女调整好心情,她就接到了无惨大人的传讯。
鸣女猛地挺直脊背,努力想要按下脑海中杂乱慌张的思绪,“铮”的弹了一下怀里的琵琶。
无惨心情不错地出现在自己的实验室门前,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是他刚从外国商人那里弄来的稀有草药。
正当他打算推门进入实验室中时,忽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感觉到自己的前三位上弦和非常有用的工具人鸣女此刻的思想波动都很激烈?这可不是正常的情况。
无惨向来不喜欢有什么事情脱离自身的掌控,于是停下了脚步,开始查看起他们此刻的情况和想法。
猗窝座……正在跟个出笼的猴子一样漫山遍野地乱跑,边跑边打拳。
心情是从地狱中解脱般的轻松感,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地琢磨着一张脸……
无惨:Σ( ° △ °|||)︴
那张脸!
继国缘一?
无惨身体猛地一僵,梅红色的眼瞳剧烈地颤抖起来,挥之不去的噩梦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快速结束了对猗窝座思想的读取,感觉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
数百年前被那个男人砍出的伤口又在灼烧似的疼痛了起来。
无惨冷静了一下,熟练至极地跳过了童磨,观察起黑死牟的情况来。
嗯,如往常一样沉静庄严地端坐在房间中……
满脑子都是继国缘一!
无惨:∑(°Д°;)︴
快速屏蔽掉黑死牟的想法,他死死捏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下,甩掉那张可怕的脸,继续查看起了鸣女的思想。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鸣女在大脑里抓狂的碎碎念传入脑海中,但是一幅画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无惨:(((;???;)))
猝不及防地面对这一幕,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一瞬间有种想要四分五裂的强烈冲动。
几乎是狼狈地从鸣女的思想中退了出来,无惨一手轻颤着扶墙,疑神疑鬼地四处扫视着,感觉全世界都是继国缘一。
“不,不需要害怕了!”
“那个男人早就已经死了!”
无惨双手缓缓握紧,脸色变得冰冷阴沉。
“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在想那个男人!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这几个家伙今晚的记忆,找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童磨!
无惨黑着脸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然后一拳砸碎了面前的墙壁。
轰然的巨响将不远处的鸣女吓得差点蹦起来,手里的琵琶都差点丢掉了。
看样子童磨最近闲得慌,找到个稀血就敢耍酒疯了!无惨冷飕飕地瞪了鸣女一眼,然后阴沉着脸想道。
果然是罚的少了。
虽然用那个男人的形象跳那样的舞蹈什么的……好怪,再看一眼。
在鸣女的记忆里再度窥视了一遍后,无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开始琢磨起惩罚的方式来。
左思右想之后,他发现什么样的惩罚对童磨来说似乎都意义不大。
就像是禁足,在寺院里长时间不能出门的童磨其实也还是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安排一些任务给童磨?不,他就不能对这家伙抱有多少期待。
“真是……”无惨无数次地想裁员。
但这种念头转悠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一想到要对童磨做出惩罚就要面对那张烦人的脸,还要听那家伙乱七八糟的废话……无惨默默推开实验室的门走了进去。
这次算童磨溜得快。
实验室的木门“砰”的一声合拢,无限城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鸣女重重地松了口气,打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老实一点,就先不搞那些新乐器了。
可惜了自己的灵感……她有些萎靡地抱紧了自己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