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邢萌萌在房里看闲书,因为对奏折一窍不通,所以转而看闲书,周朝的娱乐项目不多,不能总是纵情歌舞,闲书倒是个不错的消遣,正看的入迷,风火领着两个蒙眼的背药箱老人进门,拱手道:“姑娘,我看您面有菜色,精神不振,特地请了两个大夫为您诊诊”,邢萌萌闻言看向他,不解道:“怎么都蒙着眼睛呐?”
风火凑过来低声道:“这样就不知道在什么地儿,不知道您是谁,若诊出什么难堪的病来,也不碍您的身份面子”
邢萌萌点头道:“想的真周到”,说着把手伸了伸,让两大夫轮流把了会儿脉。
一大夫道:“最近有什么不适吗?”
邢萌萌道:“能吃能睡,没什么不适”
另一大夫道:“看起来脉象平稳,无甚大病”
风火闻言,忙将两人牵到角落,小声道:“我们家姑娘最近性情大变,判若两人,行为疯癫,似傻如狂,不记得许多事,这是什么病?”
一人思衬道:“失心疯~”
另一人也若有所思,接话道:“是不是行为举止异常,兴奋、躁动、精神散漫错乱,胡言乱语?”
风火眼睛一亮,振奋道:“正是,正是这种症状”,两人闻言,沉沉的嗯了一声,一人道:“当一个人受到极大的刺激,精神上难以承受时,就会引发此病,你家姑娘多半是这种病了”,风火倒被他这句话打击到了,问道:“怎么治呢?”
一人道:“这是心病,需要慢慢调理,可以开些助眠安神的药,再施以鬼门十三针”
风火奇道:“什么是鬼门十三针?”
一人道:“针灸,穴位,分别是鬼封、鬼宫、鬼窟、鬼垒、鬼路、鬼市、鬼堂、鬼枕、鬼心、鬼腿、鬼信、鬼营、鬼藏、鬼臣等,十三鬼穴对失心疯有不错的作用”
风火道:“需要治多久呢?”
另一人道:“这个不好说,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十年”
风火心凉了半截,不再多说什么,给了钱后领着大夫出去了。
………………
第二日,邢萌萌依旧像往常一样,全府都醒了,她还在梦中,最近朝事少了,一个月里上朝的次数不过半,所以各司其职,尽职尽责很重要,邢萌萌诸事不通,幸亏邢妱原先安排的妥当,不至于一下子混乱起来,她正做着美梦,突然一阵敲门声把她从梦里拉出,门外的扶花道:“王上,礼部令书立静凝求见”
邢萌萌听得不大清,吧唧嘴呓语应道:“谁啊~”
扶花又提高分贝道:“礼部令书立静凝求见”, 邢萌萌听得立静凝三字,突然蹦起来,读书时就很欣赏立静凝,对她有些神往,自从在朝上目睹过她的姿容风采后,更是对她钦慕万分。
她嗖一下起床,趿拉着鞋子出去开门,侍女们如往常一样为她梳洗打扮,洗漱用了两盏茶的功夫,而立静凝已在客堂等了一炷香时间了,她撇了两杯茶的茶叶子,又站在滴水台前赏了好一会儿垂丝海棠。
百无聊赖之际,回头正见邢萌萌走过来了,穿了一身暗红色王服,两鬓各别着一条龙型发夹,若在往常她一定会被震慑住,然而今日的邢萌萌有些不同,她满面堆笑,眼神无邪,提着裙子小跑而来,像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少女,立静凝看得莫名其妙的。
此时邢萌萌笑意盈盈的小跑过来,正见立静凝背手立在垂丝海棠前,她身穿帝释青交领云纹长裙,外套帝释青直领对襟薄纱长衫,头上戴着一支长簪,两边垂着绸带,和海棠花合成一幅绝美的画。
立静凝向她拱手作揖道:“王上”
邢萌萌有些激动,像是粉丝见到偶像,心花怒放的,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喜爱,她想了想,应该叫她“立大人”
她欢喜道:“立大人有空来看我,我很开心,进来坐坐呀”
“很开心?何出此言?”,立静凝不明白,但见她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不禁迷惑了,这妖王前段日子设计害死了自己的爱侣罗君山,自己也杀了她姐妹一般的贴身侍女,两人已经仇恨已经拉到顶点,只是大家都是朝廷官员,不好报私仇,否则…….,立静凝朝她的后背狠狠的白了一眼。
邢萌萌自顾自的走上客堂,坐到椅子上,立静凝跟了进来,只站着,邢萌萌道:“坐吧”
立静凝坐下来道:“谢王上赐座”
邢萌萌喜道:“立大人今日来,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立静凝正要回话,侍女们端着茶和果干点心进来了。
邢萌萌拿剥了好几颗,递给立静凝道:“这是西域的坚果,我刚剥好的,你尝尝,很好吃的”,立静凝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拱手道:“卑职不敢”
立静凝被这份反常的礼遇弄得很不解,碰巧焚轮、风逐影路过大堂,瞥见邢萌萌奇怪的动态,怔的走不动道,躲在墙角偷看,邢妱和立静凝结怨颇深,此番对待是什么情况?
邢萌萌抬头刚好瞥见探头探脑的两人,走至堂前招呼道:“要进来聊聊吗?”
两人一惊,惶恐道:“不了不了,属下失礼,属下这就告退”,说完一溜的跑后院去,邢萌萌想不到自己的真诚邀请会让他们这么惊慌,想来是邢妱的余威起作用。
焚轮、风逐影跑到后院后,发现风火也在,焚轮把自己的疑惑,故意大声的说给风火听:“王上最近和立静凝发生什么了吗?”
风逐影:“没发生什么啊”
焚轮道:“王上这段日子奇怪的很,方才看见她在前堂为立静凝剥坚果,她是不是忘了罗君山是怎么死的?”,两人说完,都一致的观察风火的反应。
风逐影故作随意的坐到风火对面道:“风火,你说王上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得什么病?”
风火愁眉不展的回道:“失心疯,得此病者可能会判若两人”,风逐影,焚轮两人双双惊诧,直勾勾的望着风火。
风火也不瞒着了,将昨晚大夫诊断过程如实讲述,两人都难以置信。
风逐影急道:“为什么会这样?”
焚轮沉吟道:“是王夫造成的精神打击过大?”
风逐影道:“王上就这点出息?”
焚轮斩钉截铁道:“不会”
两人又回到前堂观察,风火也跟了上来,三人躲在廊道拐角处偷听偷看,往常他们绝不敢这样,以邢妱的内功很容易发现他们,但这次断定邢妱得了失心疯才有胆听墙根。
只见堂前邢妱与立静凝同坐左边的扶手椅,没坐主位。
风逐影:“王上居然面西而坐”
焚轮:“看到了”
堂前,邢萌萌表现的很热情,生怕表情不够和善,照顾不周,怠慢了贵客,立静凝被她的热情弄得很局促:“卑职今日来,是想与王上交流桎梏城一事,据说紫珊是王上派出的,陛下让我跟您打一声招呼,问您有什么要说的”
邢萌萌傻呵呵道:“那敢情好,交吧,我需要做什么吗?”
立静凝感觉与她说话是驴唇不对马嘴了,直言道:“还烦请王上将奇门玲珑盒交给卑职……”
邢萌萌乐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转而又正色道:“奇门玲珑盒是什么?”
风火听着不甚着急,又退回后院,风逐影、焚轮也跟着过来,三人坐回石凳上各想各的。
良久,风逐影问道:“桎梏城之事要交给立静凝了?”
风火应了一声“嗯”,风逐影无语。
良久,焚轮又道:“完蛋了~”
风逐影道:“到时候永宁府满门抄斩,或者贬为庶民,我们是不是都要死的?”
焚轮对风火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风火忿忿道:“我怎么阻止?你们现在相信王上疯了吧?”,风逐影、焚轮无言以对。
良久,风逐影又道:“现下该怎么办?”
风火道:“把王上带到桎梏城?”
焚轮道:“是个主意,可是她病了”
风逐影呢喃道:“若是王夫在就好了……”,一说到上官巽,风火又不是滋味:“你别总提他行不行?还嫌王上疯的不够彻底吗?”
风逐影道:“你若像他这般英明神武,足智多谋,我便不提他了”
风火哼一声道:“一辈子当老几的人,总指望别人有主意,我比他是差些,比你倒绰绰有余”
“你!”,风逐影气的无言以对
焚轮道:“风火,想必你有主意了吧”
风火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到‘枫林晚’养病为由向国主告假,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前往桎梏城”,焚轮想了一下,觉得可以,风逐影也不反对。
……………………
这边,邢萌萌和立静凝谈闲了好一会儿,聊到正题时,邢萌萌说自己不知道桎梏城和紫珊的情况,立静凝觉得她是故意刁难,不愿配合,便道:“王上若执意为难,恕卑职将王上的难处转告国主了”
邢萌萌确实不知,她也急,便道:“我待会儿替你问问”
听着“问问”两字,立静凝无言以对,这是邢妱说的话吗?真就像个无知少女了,立静凝觉得对方在耍自己,又道:“不如王上告诉卑职需要问谁,卑职替你问如何?”
“好~”,邢萌萌也不知道问谁,领悟不到立静凝话里的玄机,想想问风火应该知道,便道:“我待会儿便替你问,明日再告诉你”
立静凝想明日再接手也不碍什么事,又道:“如此,我明日再来拜访王上”,说着就要告辞。
邢萌萌难得见到神往的人物很不舍,想留她下来聚聚,于是道:“我近日来读了一本“痴情女子负心汉”主题的戏本,叫《良人负》,里边写了一道美食‘茶泡饭’,很贴合立大人的品味”
“《良人负》?”立静凝不可思议的皱眉道,想不到她会读这种书,转而觉得自己正被她当傻子耍,于是道:“王上若无要紧事,卑职先告辞了”
邢萌萌道:“立大人还没用过饭吧,这个时候也合适,不如留下来用饭再走”
立静凝想着她会说些关于案件的事,便道:“好,那卑职谢过王上款待”
邢萌萌道:“立大人随我来”,说着起身出去,在堂门向侍女交代了一会就往后院去,她走在立静凝前面,本想与她并肩而行,但立静凝总会往后退一些,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立静凝虽是女子,却带着些久经沧桑的成熟稳重,在经纶诗书的温润下,气质文雅,卓尔不凡,不管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邢萌萌每每见她都自惭形秽,也许只有原主邢妱才能超越她吧,她没有邢妱的里子,气韵自然也没那么好。
邢萌萌虽然没读过多少“正经书”,但知道才子才女们都喜欢花草树木,流觞曲水,听雨品茗之类的雅事,在他们眼中,即便是一粒尘沙里也有三千大世界,能借物喻志,能借景抒情,能将许多情感赋在事物上,所以她特地选了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招待立静凝。
两人经过中院,又过了后院,出了后院便是一片疏密相宜的通节竹竹林,一条石子路从竹林深处伸出,竹子根根修直,因为没有过分浓密,也无杂草,所以不显得昏暗压抑,反而清幽雅致。
立静凝看着竹林的地势,初始还有些警惕,但一想她那么精明,即便积怨很深也不会随意的谋害朝廷命官,便放心跟着她走。
她打破安静道:“这里青林翠竹,静谧清雅,王上好雅兴”
邢萌萌谦虚道:“是吗?喜欢就好……”
两人走在从竹林内延伸出来的石道上,邢萌萌边走介绍:“这是我努力栽种的竹子,知道你们文人雅士最喜爱‘梅兰竹菊’了,特地种了这片竹子”
立静凝敷衍回道:“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着,一路上多是邢萌萌发问,立静凝敷衍回答。
早晨的竹林空气很清新,露水还未干,耳边是清脆悦耳的鸟鸣声,让人心旷神怡。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到了一座隐在竹林中的木阁楼,周围花草环绕攀爬,很是雅逸超尘。
邢萌萌道:“是这儿了”
立静凝敷衍道:“很清雅……”
邢萌萌听她评价很高兴,笑意荡漾着,两人走近楼轩,只见轩匾上写着“听雨轩”三字,竹轩旁是一丛丛兰花和菖蒲,很雅致。
邢萌萌欢喜道:“你看怎么样?”
立静凝端看了好一会儿,点头道:“听雨轩,好名字,轩中静听雨打叶,半盏香茗余味长”
邢萌萌道:“喜欢就好”
两人走进听雨轩,巧的很,这时真下起了雨,娑娑沙沙的响起来,有禅意的静谧。
轩内摆设不多,一张木制长桌,两个博古架,架上摆着几盘花草,几只茶叶罐,还有零零散散的书籍。
邢萌萌:“看看,布局怎样?”
立静凝继续敷衍道:“王上品味高雅……”
邢萌萌坐到长桌旁,邀请立静凝也坐下。只见长桌上摆着好几样东西,茶叶饼,石碾,食盐,小火炉,两碗米饭,一碗海苔。
邢萌萌边摆弄边道:“我的这道美食叫‘茶泡饭’,口感清香,让人回味无穷”
立静凝看着邢妱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禁想起了罗君山,想她为什么能活的这般恬淡自如,害了那么多人不觉得有愧,反而怡然自得,她越想越恨,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邢萌萌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用镊子将茶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自顾自道:“这个茶要烤至表面起疙瘩方可”
烤完后又放入石碾中捻碎,茶饼在邢萌萌的碾压下变成茶粉,她拿起筛网道:“茶粉要过筛,留下最细的才好”,说完开始筛茶粉,筛完后用纸张包好,又作了一番解释:“这样可以用余热将茶的精华锁住”
她动作慢慢腾腾的,状态风轻云淡,恬淡安闲,禅意而超然,与对面已经杀意骤起的立静凝形成强烈对比。
邢萌萌笑意盈盈道:“这是早上从竹叶上收集下来的露水,以此泡茶清爽甘口,煮茶有三沸,每一沸至关重要,把握不好便会影响茶的口感”,她从旁边拿起一壶水倒入小锅中。
这时锅中水开始冒小泡,邢萌萌拿起食盐投了几颗,解释道“这是一沸水,放入食盐后将水沫撇清,不然会有杂味儿。等小锅里的水泡变大,从中间舀一瓢中心水备用,就是二沸水”
立静凝拿起勺子递给她道:“王上,你说世间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真的吗?”
邢萌萌性情单纯,不似邢妱,所以听不出她话中有话,也没感觉她现下问此话很突兀感,邢萌萌很不上心的回道:“那肯定的嘛,大家都这样说了,自然也会这样”,说着接住她的勺子,伸入水中朝一个方向搅拌,沸水旋转起来,形成漩涡,她开始倒入茶粉,这时候水面逐渐冒出泡沫,水面翻腾。
邢萌萌道:“这是三沸,三沸时需马上止沸”,她拿起方才二沸时的备用水倒入小锅中。
她风轻云淡的模样让立静凝又忍不住问道:“王上,您晚上会做噩梦吗?”
邢萌萌天真道:“没呀,睡的可香了”,这句话让立静凝的拳头一下子攥紧。
邢萌萌还认真的倒腾眼前的茶,她把锅端离火源道:“水停止沸腾时,就要将小锅端离火源”,而后起身在架上寻找什么,立静凝看着她的背影,脑中又闪现罗君山被迫害的情景,手刃此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邢萌萌转身,抱着一只梅花罐,从里边夹出一颗酸梅,一脸天真的笑着递给她:“这酸梅很好吃,你试试”
立静凝接下酸梅,很勉强的微微一笑道:“谢王上赐梅”
邢萌萌很喜欢见到她的笑容,立静凝本就是个美人儿,笑起来淡雅庄重,有一种清新的老谋深算感,也算别有韵味了,邢萌萌高兴的两眼弯成一道月牙,心中也欢喜,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道:“这道‘茶泡饭’还差最后一步”,说完端起茶水浇两碗饭上,撒了些海苔,又在饭上放了一颗梅子,看起来很寒酸,却有一种清贫的雅致。
她道:“试试我的手艺”
立静凝望着眼前这碗‘茶泡饭’,犹豫了,,然而看着邢妱开始吃,她也夹了一口,就着茶汤、梅子和海苔吃着,酸甜咸苦的,还挺好吃。
立静凝沉了沉自己的性子,开始和邢萌萌聊了一些关于“茶道”的知识,一时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听得邢萌萌钦佩不已,虽然领会的不多,但对立静凝更加神往了。
两人一直谈到了中午,因彼此有事便没有继续聊,邢萌萌意犹未尽,立静凝巴不得能离开。
邢萌萌将立静凝送出门外,临了还十分真诚的邀请立静凝有空要常来拜访,客气的让立静凝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