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林子彦躺在病床上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他蠕动着干燥的唇瓣,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抬起眸子盯着床边柜子上的水杯,伸着手臂去拿扯动胸膛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瞬间冒出冷汗。
他的手指费力地端起水杯,当的一声,砸在柜子上,“操……”他气得咳嗽,伤口更加剧烈的疼。
一双有力的手掌端起水杯,林子彦诧异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项恺刚毅的脸庞,他逆着光,肩膀宽厚五官深刻,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前。
项恺俯下身,单手托着林子彦的后颈,扶他撑起身靠在自己的胸膛,林子彦呼吸着熟悉的气息,阳刚又带着独特的只有自己才能嗅到的味道,林子彦能听到自己耳边一下下迸动的响声,第一次感知到心脏的跳动,弥足珍贵。
都是因项恺,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细细的水流湿润唇瓣涌入口中,林子彦握住项恺端着杯子的手,大口地吞咽,“咳……”他呛了一口,苍白的脸庞憋出血色,每咳一声伤口都痛得撕心裂肺。
项恺放下水杯,摁响呼叫器,朝外面沉声喊了一句,“护士?”
“不要!”林子彦攥住他的手掌,不想打破这个美梦。
项恺揪心地瞅着他,林子彦坚定又渴望地对上项恺的眼睛。
护士跑过来见林子彦醒了,“伤口还没好,林先生你要小心点。”
项恺站起身闪开位置,让护士检查他的伤口,林子彦抓着项恺的手指不肯放开。
周秘书长带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精英男走进来,项恺执意扯开林子彦的手,站在旁边整理孩子的床位。
宝宝这两天一直在监护室,医生说三到五天度过危险期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安排在林子彦旁边。项恺拿不出昂贵的医疗费,在医院也没有熟识的朋友,所以没什么话语权,只要孩子能好,其他的事他都不过问。
“林总,手术前您临时立下的遗嘱,是否需要撤销或变更。”精英男站在林子彦的病床旁,拿出录音笔。
项恺的心底一沉,林子彦已经立好了遗嘱……
林子彦盯着项恺的背影,动了动苍白的唇,“不需要。”
项恺面色如水,手掌用力地攥着病床的护栏,林子彦其实也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却已经立下了自己的遗嘱,如果供者的心脏没有及时送到,项恺面对的就是他的遗体。
“好的,因为手术前情况危急,立下的口头遗嘱部分无效,现在需要林总重新确认。”
律师摁着录音笔的播放键,林子彦语气焦急的声音被记录下来,“立遗嘱人林子彦,男,22岁,林氏集团临时执行总裁,目前头脑清楚,思维清晰。”
“我离世后,名下登记财产全部由项恺继承。”
项恺蓦地转身,紧锁眉头,不解地看向他。
林子彦虚弱地撑起身,仰头喘着大气靠在病床床头,认真地听着自己的录音。
“我个人持有的林氏公司股权股份,及我名下公司股权等剩余遗产分配由我与项恺的儿子继承,如二人不满足继承条件,仍由项恺继承。”
“继承条件如下……”
林子彦凝视着项恺的眼睛,重新说出自己的遗愿,“他二人必须尊重他们的父亲,尊重项恺选择的生活,尊重他的意愿,尊重他的身体。”
“陪伴你们的父亲,保护他。”
“每天要向他说一百一千遍我爱你,每一遍都要吻他一次。”
“在他以前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三个字,所以要把他缺失的全部补齐。”
“我爱你……”
项恺听见林子彦说,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他像是被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曾经被林子彦打碎了尊严,踩在脚下的自己,一个是和林子彦在一起时,全新的自己。
两个自己搏斗厮杀,现在无疑是后者占了上风……
周秘书长和律师走出去,病房里只剩下项恺和林子彦两人,安静地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
林子彦动过手术失了血,伤了气,护士扶着精疲力尽的他躺在病床上。
项恺不懂林子彦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他专门做给自己看?可律师经手的遗嘱已经产生法律效力,两个孩子有他的血缘,遗产留给他们合情合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也根本不会继承,更不会拿着沾着林子彦血的钱!
项恺站在林子彦面前冷冷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林子彦虚弱地笑,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真挚渴望地凝视着他,“你就是不相信吗?”
“不相信我真的爱上你了?”
“我想把一切都给你,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项恺睨着林子彦,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金发和苍白的肌肤上,耀眼又牵扯的心底刺痛,项恺坐在病床边,手掌紧紧攥着拳头。
他是不相信,真的会有人会爱上自己?
他就是一个活在臭水沟里的人,什么脏的苦的痛的他都能扛住,但是甜的?太不真实了。
“你是不是欺负我?”林子彦声带发抖,嗓音喑哑地开口。
项恺扭头,不解地皱起眉头。
林子彦呼吸急促,咳了一声,五官疼得扭曲,“我好想抱抱你,你就是欺负我现在没法起来抱你。”
项恺出神地盯着他。
林子彦艰难地动弹着指尖,勾住项恺骨节粗糙的手指,他深邃地眸底泛起水光,蠕动着唇瓣颤抖地说:“别不要我了?”
项恺冷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的指尖轻触自己,十指连心,余波震撼到心底深处,无法像表面那般平静。
“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林子彦哽咽,“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项恺紧锁的眉头松动又蹙在一起,受不了林子彦激光一般炙热的视线,好像自己赤裸着被他看穿。
林子彦击中项恺的要害,他说别不要他,他也是家人。
无论如何,林子彦做到了让孩子留下来,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命,项恺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项恺敛起眸子移开目光,收回被林子彦握住的手,僵着身子背对着他。
林子彦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掌,绝望地闭上眼睛,藏在病服下缠满绷带的胸膛激烈地起伏。
忽得,他感到身前的压力,熟悉的气息扑面袭来,林子彦骤然睁开双眼,项恺近在咫尺的面庞贴在他耳边沉声开口:“等你和孩子完全好起来,我们再谈……”
林子彦瞪着一双浅瞳,双目通红布着血丝,眼眶涨得酸涩,水汽凝聚在眼尾滑落。
项恺终于说了出来,觉得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也消失不见,瞬间觉得轻松多了,“还有那只老虎他们还没见过,你是他们的爸爸,带着他们去看看它吧。”
这是项恺第一次承认林子彦也是孩子的父亲。
项恺环住林子彦的身体,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想要的拥抱。
林子彦嗓音沙哑,喃喃着:“别不要我……别再走了……别让我找不到你了……”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