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煎饼摊上,正有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将手中最后一小块煎饼扔进了嘴里。
“萧特席,您要的包间已经安排妥当。”瘦脸汉子几乎是蹦跳着来到了萧北梦的面前,急切出声。
“不得不说,杜州牧在甘淄城里头,威严厚重!”
萧北梦舔了舔嘴巴,拍拍手,缓缓起得身来。
瘦脸汉子立马微微弯腰,低着头,去到前边领路。
萧北梦再次进入望香酒楼,这一次,酒楼中的所有人皆是将目光看向了他。
在甘淄城,或者是在淄州,能让杜子腾的亲卫如此低三下气的年轻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杜知舟,一个是杜京。
但显然,此刻进入望香酒楼的年轻人,绝对不是杜知舟和杜京。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之中,萧北梦缓缓去到了望香酒楼的二楼。
瘦脸汉子将萧北梦引导至了一个包间当中,坐在包间的窗户边,稍稍侧身,就能俯瞰一楼的全部情形,是最佳的听书位置。
包间内显然刚刚精心收拾过,桌椅上还有尚未完全干透的水迹,并新点上了一盘檀香。
“萧特席,您还有什么吩咐?”瘦脸汉子恭恭敬敬地站在萧北梦的身边。
“你让酒楼伙计来一下,我要点几样小菜,边吃边听书。随后,你就不要再待在酒楼中了,你在这里边待着,客人们都不自在,没了听书的氛围,我听不畅快。”萧北梦轻轻出声。
瘦脸汉子自然不敢拒绝,把腰一哈,快步退出包间,离开了酒楼。
很快,有伙计满脸堆笑地敲门进到了包间。
“客官,这是本店的菜单,请您过目。”伙计模样恭敬地将菜谱递到了萧北梦的面前。
萧北梦稍稍扫了一眼,随便点了两样下酒菜,再加一坛酒,其名琼花露。
东河道的琼花露名闻天下,甘淄城作为淄州首府,自然是有卖的。
看到菜单上的琼花露,萧北梦不由得想起了向井。抛开其他的不说,向井其实是一个妙人。
伙计待到萧北梦点完酒菜,一哈腰,就准备离去。
“待会酒菜备好后,让你们掌柜亲自送过来。”萧北缓声说道。
伙计先是一愣,但随即点头答应,快步离去了。
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持续响起,引得一楼大厅内的客人喝彩连连,自从瘦脸汉子离开之后,客人们明显放松,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萧北梦侧身往楼下看去,看到了说书人的形容。
他是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身材偏瘦,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声音铿锵有力。
说书人正在讲漠北的事情,说是漠北近年出了一位白衣女剑仙,她行走在漠北沙漠之中,白纱遮面,专杀侵入漠北的黑沙骑兵。
短短几年的时间,一人一剑,至少斩杀了千余黑沙游骑,让黑沙骑兵闻风丧胆,甚至已经不敢再靠近定北城。
如今,定北城之下,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再见到黑沙骑兵的身影了。
对于黑沙骑兵,天顺人是无比痛恨的。
当年嘉元之乱,黑沙骑兵从漠北长驱直入,一路北下,势如破竹,一连攻破如今的天顺北三州,锦州、瓜州和儋州。
原本因为有漠北楚氏镇守北境,从而得以安定繁荣的北三州,在黑沙铁骑侵入后,变成了人间地狱。
三州数百万百姓,在黑沙铁蹄的驱赶之下,半数抛弃了家业,逃离故土,流落至四方。而剩下的半数,因为故土难离或者其他种种原因,选择在黑沙人的鼻息下苟延残喘,备受蹂躏。
黑沙帝国攻破了北三州之后,并不满足,以北三州为大本营,向着东、南、西三个方向迅速推进,不断地攻城略地。
不过,圣朝地大物博,黑沙骑兵虽强,但毕竟兵力有限,占据的地盘越多,兵力便越分散,兵锋还未抵达圣城,便难以为继,更是被圣朝军队以多打少,接连损兵折将。
最后迫不得已,才退缩至北三州。
黑沙帝国占据了北三州足足两年之久,才被驱离,主力部队带着从北三州劫掠的财富以及女人和小孩,回到了漠北以北,但还留有部分军队驻扎在漠北,时不时地侵扰着北三州。
在黑沙骑兵撤离后,原本富庶的北三州,满目疮痍,万物萧条,几乎看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人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惨不忍睹。
从嘉元之乱到现在,已经有了近百年的时间,北三州还未从当年的灾难中恢复元气,是如今天顺最贫瘠的三个州。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在嘉元之乱中,逃离在天下各处的北三州人,在异地他乡扎稳脚跟后,大多没有选择再回北三州。
天顺百姓出自骨子里恨黑沙骑兵,皇朝之中,经常有请愿的声音,要求天顺皇族出兵,将黑沙骑兵彻底的赶出漠北。
但是,天顺姬氏总是各种理由拒绝。
有时候迫于舆情,不得不出兵,也只是象征性地派出几千人,在定北城一侧的沙漠之中,晃荡一两天,斩杀几个落单的黑沙骑兵便“凯旋而回”,其战果,远不如白衣女剑仙一人一剑。
天顺皇朝自然是能力将黑沙骑兵赶出漠北的,黑沙骑兵虽强,但留在漠北的人数,不过万余人。
更何况,天顺皇朝还有兵雄天下的南寒军。
若是南寒军杀入漠北,无需半旬,就能将这万余黑沙骑兵给斩杀殆尽。
只是,姬无相没有这么做。准确地说,是不敢这么做。
一来,姬无相怕激怒黑沙帝国,导致黑沙帝国卷土重来;
二来,要彻底剿灭留在漠北的黑沙骑兵,调遣南寒军进入漠北,是最佳的选择。
但是,萧风烈光坐镇南寒,就让姬氏如鲠在喉。若是派遣南寒军去到了漠北,黑沙骑兵定然是会被消灭的,但同时,盘踞在漠北的漠北三部也肯定会被萧风烈收服。
届时,萧风烈执掌南寒,又坐拥漠北,姬氏便对他更无可奈何。
故而,维持漠北的现状不变,是姬氏的最优解。
皇朝没有收复漠北的决心和雄心,人们便只能寄托于那些高来高去的元修们。
从天顺建国至今,时不时就有元修高手杀入漠北,伺机斩杀落单的黑沙骑兵。
但是,个人再勇,力量终究有限,对留驻在漠北的万余黑沙骑兵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时间已经过去四十余年,漠北的黑沙骑兵已经更换好几拨将领军士,定北城越建越高,天顺朝野上下收复漠北的心愿也在慢慢的减退。
甚至,元修门也不再深入漠北,去击杀黑沙骑兵。
毕竟,这可是一件风险极高的是事情,一个不留神,就要葬身在漠北的风沙之中。
如今,漠北突然出现了一位专杀黑沙骑兵的女剑仙,而且一杀就是几年,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消息,立马引起了天顺百姓的热烈追捧和关注。
同时,在大量说书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漠北白衣女剑仙的事迹在天顺各地流传。
甚至因为白衣女剑仙的激励,天顺人又燃起了驱逐漠北黑沙骑兵的雄心壮志。许多天顺的热血青年纷纷涌入漠北,也要效仿白衣女剑仙。
不过,这些热血青年们进入漠北,并不单纯地是要击杀黑沙骑兵,更重要的原因:在说书人的嘴里,白女剑仙风姿绰约,姿容不输九天仙子。
这些热血青年们,心里都装着一个愿望,就是想在漠北邂逅白衣女剑仙,一堵仙颜。
当然,还有不少志向远超实力的年轻人,更是存了要和白衣女剑仙成双成对,双宿双飞的奢望。
萧北梦来望香酒楼,这是在巡游前就计划好了的。来听说书,却是到了甘淄城之后才有的想法。
他竖起耳朵,希望能从说书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白衣女剑仙更多的细节描述,比如她使用的兵器,她说话的腔调,她的大致形容,等等。
哪怕只要能透露一丁点的有用信息,萧北梦就能知晓这位白衣女剑仙是不是慕雪央。
只是很可惜,说书人对白衣女剑仙的描述,只是这些大面的绝美,绝色、美若天仙,等等词汇,没有具体的信息。
“客官,您要的酒菜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着青衣、眉毛微微有些上翘的年轻人进到了包间,神情恭敬地将酒菜摆放在萧北梦面前的桌上。
做完这些,他笑声问道:“客官,我是望香酒楼的掌柜,听伙计说,您专程要让我过来送,……。”
青衣掌柜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向了萧北梦,在看清萧北梦的形容时,他先是一愣,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声道:“高通见过世子!”
萧北梦微微一笑,道:“赶紧起来吧,几年不见,一见面就又磕又拜的,太生分了。”
“世子,情分归情分,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废。”高通起得身来,并不拘谨地坐在了萧北梦的对面。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当初的鼻涕虫,居然成了大酒楼的掌柜!”萧北梦声音轻柔,一脸的笑意。
“世子,这都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拿出来翻。”高通的脸上现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要再叫我世子了,萧风烈可没有把南寒交给我的打算。”萧北梦轻轻说道。
“楚姨让我们称呼你为世子,我们便一生一世叫你世子,这跟你将来能不能执掌南寒,没有任何的关系。”高通的语气甚是坚定。
萧北梦微微一笑,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接着问道:“其他人呢,他们都还好么?”
高通摇了摇头,道:“自从世子离开太安城之后,我们也随后离开太安城,各奔东西,几乎断了联系。
我没有修炼元力的天赋,就被安排来了甘淄城,经营这家酒楼。”
高通看向了楼下,神情颇有几分得意地问道:“世子,这家望香酒楼经营得还算不错吧?虽然比不上田福叔打理的太安城望香酒楼,但想必也不差多少了。”
“看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跟小时候一样,稍稍有点成绩,就把尾巴翘天上去了。”萧北梦笑看着高通,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童年的情景。
在萧北梦三岁开始能够记事的时候,楚千蝶便收养了一批孤儿,都是和萧北梦差不多大的男孩。
这批男孩被安置在太安城南寒王府当中,由专人精心照料,这些专人,包括实力强大的元修,学识渊博的儒士,擅长经营的商人,……。
楚千蝶隔三岔五就会让萧北梦和这些男孩玩在一起,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在萧北梦快十岁的时候,这些男孩被楚千蝶陆续地送出了王府。
随后,楚千蝶离去,留下涂见青和慕雪央照料萧北梦。
这些离开王府的男孩们,偶尔也会回王府探望萧北梦,不过却是零零散散的,很难再聚到一起。
五年前,萧北梦要离开太安城的时候,将这些儿时的玩伴们聚到了一起,做了一场告别,大家大醉一场,醒后各分散。
“高通,你来甘淄城快五年了吧,当年的事情,可有眉目?”萧北梦将思绪拉了回来。
高通的脸上现出了惭愧之色,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世子,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调查楚姨当初来甘淄城借火龙珠的事情。
但是,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时过境迁,再加上杜家明显刻意在抹除这件事的痕迹,我的调查进展很是缓慢,没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萧北梦微微一笑,道:“如果没有难度,也不会让你这个机灵鬼来甘淄城。我今晚就要去会杜子腾,你就跟我说,你都调查到了些什么样的信息吧,不管多少,能用得上就好。”
高通明显松出一口气,连忙将自己这些年调查到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
在高通进入望香酒楼包间的时候,瘦脸汉子也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淄州州牧府。
“大人,萧北梦以不给他在望香酒楼腾出包间便不来州牧府为要挟,逼迫小人,小人迫于无奈,才在望香酒楼中亮出了令牌。”瘦脸汉子单膝跪在杜子腾的身前,战战兢兢。
“起来说话吧。”
脸膛宽阔的杜子腾把手一挥,道:“此事,你做得对。我召你回来,是要让你将望香酒楼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一字不落地跟我说一遍。”
瘦脸汉子当下长松一口气,缓缓起身,连忙将不久前发生在望香酒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先退下去吧。”杜子腾听完汇报,低沉出声。
待到瘦脸汉子退去后,站在杜子腾身边的杜知舟眉头轻皱,道:“萧北梦这是要做什么,是实有其目的,还是在故弄玄虚?”
杜子腾没有说话,离得稍稍远一些杜京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父亲、大哥,萧北梦就是大纨绔一个,依照他的性子,跑去望香酒楼听书,没有其他的目的,还不是想去听白衣女剑仙的事情。
白衣女剑仙美貌绝色,赛过九天仙子,萧北梦知道有这样一号大美女存在,还不就像蚂蟥闻到了血腥味一般?”
杜京很是笃定地说道:“我敢打赌,萧北梦这趟巡游,肯定会去漠北,即便不去漠北,也一定会去离着漠北最近的定北城,做着梦想要见到白衣女剑仙。
他也不想想,漠北可不是太安城,不是学宫,不是他能耍横的地方;白衣女剑仙也不是那些勾勾手,就会颠颠地跑过来的庸脂俗粉,……。”
“闭嘴!”
不等杜京把话说完,杜子腾便冷厉出声。
杜京当即吓得把头一缩,再不敢哼声。
杜知舟看了一眼杜京,摇着头长叹一口气,随后道:“父亲,我觉得,听书只是一个幌子,萧北梦是故意在吊着我们,在试探我们的耐心和底线。”
杜子腾微微皱眉,道:“不管他怀着什么目的,把他牢牢监视住就好。一切事情,等到了晚间,自有分晓。”
说到这里,杜子腾冷冷扫了一眼杜京,道:“不成器的东西,文不成武不就,让你好好读书,你在凳子上坐不住半刻钟。让你修炼,根据你的那点可怜资质,我费心费力给你找来了适合你修炼的功法,你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好意思笑人家是纨绔,现在的萧北梦,一拳就能把你打成一坨泥。”
杜京当即面如土色,低垂脑袋,不敢吭声。
“父亲,算了吧。”
杜知舟看到杜子腾越说越气,连忙劝道:“各人禀赋不同,你再如何强求,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杜子腾长叹一口气,狠狠地瞪着杜京,“你若是能顶得上你大哥一个脚趾头,我也不用如此心焦。
喊你过来商量家族的事情,完全是抬举你,脑袋里除了女人就是女人,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赶紧滚,看到你便烦心!”
杜京闻言,如蒙大赦,一溜烟地离开了房间。
其实,杜子腾还真冤枉了杜京,因为杜京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萧北梦这趟巡游,还真要去一趟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