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修此生所求不过安稳。
    七岁经历丧姐，八岁母亲被囚禁，十岁被送去东洲做质子，十三被生父废去一身功力，毁了根本，断了经脉。
    万千怨气和恶念，自心底盘踞而生。
    东洲十年屈辱，逆天而行修习禁术，历经三次生死，好不容易熬过了痛苦折磨，以身赴死救了天下人，散尽了万千怨恨。
    一切本该尽欢，母亲又死于灵山。
    他此生所求，都未能及时如愿……
    上天便如此不公，天道便如此无情。
    世间万千母慈子孝，幸福无忧的人，为何就不能让他也短暂拥有。
    很多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骂上一句：“真是苍天无眼。”
    他盯着果子的视线又模糊了一些，一言不发，沉默良久。
    “你说过的，我们是家人。家人就应该共进退，共艰险，共行此生。”
    东方言锡说话时，缓缓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大掌像是兄长给予的底气和爱护。
    此时无法感同身受他的遭遇，也无法感受他内心煎熬，如今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家人……
    “此去灵山，若是死了呢？”
    慕容修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抬的问，满是底气不足。
    “那正好，黄泉路上不孤单了。”东方言锡笑着收回手，目光看向山下，“到时候我也能带你见见，我父王和母亲了。”
    他说着咬了一口果子，一边嚼一边说：“就把你领到他们面前，跟他们说，你们瞧，这是我给你们找的小儿子。生的美如冠玉，才学冠绝天下。”
    慕容修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东方言锡那满脸真诚的笑容，欣慰的抿唇。
    他们是家人……
    所以，不忍让家人涉险半分。
    “那到时候我就同我母亲说，我也给他找了个大儿子，虽然容貌和才学不如我，但是在东洲给了我一个家。”慕容修声音很轻，尽可能让自己平静。
    东方言锡心里一酸，眯了眯眼睛，将涌出来的酸楚憋了回去，嫌弃的斜了慕容修一眼。
    “那你母亲肯定得说你眼瞎，明明我容貌比你好，才学也不输你。”
    慕容修无奈的笑着点头。
    若是母亲还有机会如此说，那便好了。
    “这果子很甜的，我亲手摘的，你试试。”东方言锡手抬了抬，示意了一下。
    慕容修咬了一口果子，“嗯，很甜。”
    甜滋滋的果水，让他那苦涩的心里多了些松快。
    “那是。”东方言锡满脸骄傲，将手里的果核用力扔出去，“也不看是谁摘的。”
    东方言锡指着他瞧见的每一处问慕容修，慕容修都耐心的和他解释关于他所指的那些地方，有什么故事。
    二人说说笑笑，转眼到了傍晚。
    东方言锡瞧着一片景色，朗声而叹。
    “夏日登高顶，余晖映晚晴。山川披锦绣，天地入画屏。”
    慕容修双手撑在身侧，笑着接了一句。
    “清风拂玉面，青丝撩心弦。独倚峰巅处，沉醉忘归程。”
    想着阿笙若在，此刻她的青丝定能随风而扬，撩人心弦。
    身后的太监双眸一亮，连忙用随身携带的纸笔记下。
    东方言锡笑着看了慕容修一眼，大手一挥满脸豪气，“圣皇夫接的不错，当赏。”
    二人因此话朗笑出声，笑声回荡在山峦间，久久不散。
    “夏日登高临绝顶，夕阳余晖映天际。山川大地披金衣，锦绣山河满乾坤。”
    慕容修瞧着天边夕阳已经西下，天际还留有余晖，即兴作诗。
    东方言锡听他说完的时候，天边的余晖已经消失，夏夜凉凉的晚风袭来很是舒适。
    “余晖散尽夜微凉，知己相伴心欢畅，岁月流转情依旧，共话天地意悠长。”
    他说完就一眼不眨盯着慕容修，满脸都是求夸奖的模样。
    慕容修听着他接完的诗，站起身来，“接的俗了，当罚。”
    东方言锡也起身，与他并肩而立，抬手缓缓扫过身前，竖起一根手指。
    煞有其事道：“生而俗人，立于俗世。俗，既为大雅。”
    二人相视一眼，又朗笑出声。
    “好一个俗既为雅。”慕容修笑着感叹一句。
    他深邃迷茫的目光所及之处添了一层寒霜，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头一次觉得自己如那夏日，暴雨之下湖中飘零的浮萍。
    千磨万击，摇摇晃晃，浮浮沉沉。
    从未有过片刻安稳，却也不愿沉入水底。
    暗嵬营鬼主云珩是他，北溪六皇子是他，圣延安王是他，北溪王的皇夫是他。
    可他总感觉内心空荡乏力，总觉得这世间各处，似乎从来没有他的归宿。
    “月上山峦间，霜雪映山明。繁星点苍穹，吾当……归何处……”
    东方言锡听见慕容修这句充满了叹息和无奈的小声喃喃，心里突然颤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
    偏头看着他的时候，见他眼角眉梢都添了些难以言说的悲伤和落寞。
    千言万语翻涌在心底，最终也只能化成一句，“慕容修，我们回家吧。”
    二人原路返回，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却也祥和温馨。
    月光下二人影子时长时短，时合时散，脚步声不轻不重踏在土地上，交合的声音相得益彰。
    回了北溪京城已是深夜，二人默契的谁也没说话。
    东方言锡回了荣亲王府，慕容修直接往皇宫而去。
    百里沐笙等在宫门，月光下她着浅色衣衫，清冷出尘，满身都是如水的淡然。
    “阿笙。”慕容修笑着走到她身旁。
    百里沐笙跟着他往皇宫内走，笑着询问：“今天去了哪里？”
    “和言锡去爬了山，摘了野果子，晒了一天太阳，赏了夕阳，还即兴作了两首诗。”
    他今日似乎比昨日高兴了些，嘴角一直都勾着浅笑，月光渡在他黑衣上，也是满身温和。
    “作的什么诗，可否说与我听听？”
    百里沐笙与他十指相扣，仰头瞧着他的脸，步子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忘了。”慕容修顿了顿，没想起来，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奴才都记下来了。”身后的太监连忙快走两步，将手里的纸递给百里沐笙。
    百里沐笙伸手接过，认真看了好几遍，随后笑着递给太监。
    “明日记得给大家都瞧瞧，鉴赏鉴赏。”
    “是，陛下。”太监伸手接过。
    爱不释手的收起来，还不忘诚心夸赞一句：“圣皇夫真是博学多才，奴才佩服至极。”
    “这话我爱听，当赏。”慕容修笑着应了一句。
    “多谢圣皇夫。”太监满心欢喜，连忙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