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守忠被禁在府数日,眼瞅着像是失势了,于是京城诸人的心思开始慢慢活络了起来。
朱维庸心里惦记着吴三娘,却没敢跟祖父说,转而悄悄告知了他娘朱夫人。
朱夫人虽然啰嗦又糊涂,可身为朱府女眷第一人又是朱维庸的亲娘,无论朱维庸娶谁都不可能绕开她。
朱府凉亭里,朱夫人正悠闲地择着干花瓣,听到儿子的来意后愣了好半天。
“阿庸啊......你的意思是,你要续弦?”
朱维庸嗯了一声,用尽量温和平静的声音慢慢解释道:
“阿柔与十一娘都已出阁,府里没人帮衬阿娘怎么行,儿子是担心您忙不过来,累坏了身子。”
朱夫人丢开花瓣,反问:“哪里忙不过来了?咱们府里统共这么几个主子,便是有一些琐事,丫鬟婆子们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有什么累的?”
有什么累的......
朱维庸呼吸一窒,忽然想起阿匀临死前的控诉。
“......出了事就晓得哭,不敢对着祖父哭就来找我。”
“没银子了找我哭,在外头说错了话找我哭,被人挤兑了不敢还口,还只晓得找我哭!”
“府里大小事她一概不问,我自嫁了你就忙得脚不沾地,她竟还时不时问我怎么能累成那样。”
“……旁人说了一句我怀的许是个闺女,她就见天的念、整日的哭!若非如此,我何至于孕中忧思过度,不甚小产,还落下这样的病根?”
“她倒好,存了好大的脸跑来质问,问我怎么这般不小心,问我在府里有什么累的?”
有什么累的,有什么累的!
朱维庸按了按额角,提起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阿娘。”朱维庸半晌才苦笑一声,“从前有阿匀,后来有阿柔,阿柔出嫁后还有我,阿娘向来不善庶务才会如此觉得......”
“阿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夫人忽然一声抽泣,打断了儿子的话,“你明知道阿娘最厌烦那些阿堵物!你这是逼着阿娘去沾染铜臭!你爹他高风亮节一辈子,你怎么......”
“没,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迎着朱夫人的滂沱泪眼,朱维庸下意识地辩驳,“我知道阿娘清高,所以才要寻了他人来帮阿,不,来帮我,帮咱们......”
抽泣声一顿,朱夫人扯出帕子点了点眼角,凄凄婉婉地问道:
“阿庸啊,你瞧中了谁?若是小门小户,可撑不起咱们这偌大的家业,你祖父是相国,一人之下,咱们朱家的宗妇必得是世家名门出身......”
不等朱维庸回答,朱夫人便在泪目朦胧中打开了话匣子:
“当初你祖父替你选中了徐匀,阿娘不是说她不好,阿匀生了一副精明相,打第一眼瞧见她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得长久的,你瞧瞧,阿娘看人准不准?她心思重,我得空了就去劝慰她,我说:阿匀啊,你得放宽心,你不好这个家可怎么好,咱们都指着你啊......”
“只可惜啊,她没听进去,真真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所以阿庸啊,这回你再寻妻室,一定得选个又干练又心宽的,还得是世家的嫡女,哎呀,陪嫁不陪嫁的不甚要紧,只要在家里得宠就行......哦,还有!”
朱夫人说渴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相貌要端庄,不要那起子妖艳的,十六七岁最好,一进门就能生养。”
朱夫人开启了话唠模式,讲得口干舌燥,朱维庸立在一旁,却犹如泥雕木偶。
好不容易等朱夫人刹住了话头,朱维庸这才艰难地开了口:
“阿娘的话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朱夫人满意地叹了口气,收了泪后又有了新的不满,“我问你瞧中的是谁,你怎么不说?”
那话里带着隐隐的责怪,仿佛完全没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啰嗦才让儿子没机会插话。
朱维庸一梗,胸口起伏了几下后才低声道:
“是......吴家的三娘子,唤吴琪的那位。”
怎么是她?朱夫人眉头紧锁。
因着吴府与朱府的关系,朱夫人自是认得吴府的女眷,当然也知道那位吴三娘子生得有多明艳动人。
她素来不喜欢貌美的女子,她看她们,跟看狐狸精没有什么区别。
“听说那位吴三娘子是妾室所出?”朱夫人挑剔了一句,拒绝的意味明明白白。
可朱维庸极其了解他娘的软肋,立刻笑道:
“早就记在江夫人名下了,况且她与四海商会关系匪浅,那位冯帮主可是她的亲姨母。”
朱夫人伸伸脖子,挑剔的话变成了不可置信:
“这......不是传闻么?竟是真的?”
“当然,阿娘常去的五湖成衣铺就记在吴三娘子名下,还有五湖海货铺子和银楼......”
“银楼!”
朱夫人一声惊呼,察觉到自己失态后忙清咳了两声,拍了拍胸脯。
“阿柔快生产了吧,这两日我便找个时间上门催喜。”朱夫人心思活络了起来,打的主意自然是看阿柔的时候顺道仔细相看相看那位吴三娘子。
......
次日一早,朱夫人带着红鸡蛋红糖酒糟等物,打着上门催喜的幌子登了吴府的门。
江氏素来喜爱儿媳朱维柔,见到亲家母自然要盛情招待。
两人正寒暄着,便见吴家的两姐妹联袂而来,犹如一对玉璧丽人。
朱夫人满眼赞赏地望着落落大方的吴大娘子,暗赞了一声风姿出众,随后又将略带挑剔的莫名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吴三娘身上。
朱夫人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吴三娘,从她那绣着桃枝的缎面银珠鞋看到裙边的缕缕金线,一路朝上,又从那白嫩腕间隐隐约约露出的碧玺手钏看到耳畔低悬的淡紫珍珠,最后定格在那张珠初涤其月华的娇美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