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役
作者:风篱落   汉时月最新章节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十月,陈留郡柳河乡五井里。
    初三的清晨,阵阵北风呼啸着吹过巷陌,空气中弥漫着透骨的寒意。
    走到巷子口的宋云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喃喃自语:“好冷!”
    顷刻间,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住宋云珠因搂包袱而交握在在一起的双手,粗糙的指腹划过宋云珠的手背。
    宋云珠抬头看向约莫八尺高的李安河,一双柔和的杏眸中沁着缱绻深情,闪闪的眸光中的映出李安河坚毅的脸庞。
    李安河急忙把拎在右手中的包袱挎到背后,随后抬起右手轻抚着宋云珠冰凉的脸颊商议:“云珠,天太冷了,你快回家吧,不用送我。我和伯父家的长寿在路上会相互照应,他昨天还来问我要不要今天一起去河伯祠,因为你说要送我,我才和他约了在河伯祠处碰面。”
    宋云珠闻言连连摇头,皱着鼻尖坚持要送李安河到八里外宋河边的河伯祠。
    里正和里父老们前两日一起上门通知,凡是去陈留县服兵役的二十岁年轻男子,需要在今日太阳升到树梢前到河伯祠外汇合。否则,不但本人会受到重罚,连邻居们都会受到连坐。
    此时,东方刚露鱼肚白,闾里间尚沉浸在寂静之中,偶有鸡鸣声伴随着犬吠声响起。
    这条巷子中除了李安河与早逝的李安平,还有另外五户人家。
    不过,这些人家中没有和李安河同龄的男子,不用为今年的兵役忧心。
    夫妻五载,李安河早已摸清宋云珠的习性,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宋云珠鼻尖处的黑痣。
    固执的宋云珠撇了撇嘴,吸着鼻子不说话。
    李安河怕惹哭宋云珠,只得拿过宋云珠怀里装有衣物的包袱,牵着宋云珠的右手穿过里门往东北方向的河伯祠走。
    汉承秦制,各郡国适龄、符合条件的男子傅籍(秦汉徭役制度,适龄男子需要专门登记造册,傅籍之后便开始承担相对应的徭役、兵役。)后需要服两年兵役,一年在所属郡国服役称正卒,一年后分配边疆戍边(称戍卒)或者进入南北军(称卫士)。(优秀的内郡正卒会被选入南军,南军由朝廷供养,负责守卫未央宫、长乐宫、建章宫、甘泉宫等重要宫殿,鲜少出征;三辅子弟在所属郡县服一年役后经挑选进入北军,北军由关中地区供养,负责拱卫京师、三辅地区,战时会部分或全部随军出战。南军、北军皆是一年一轮换。)
    卫士返回家乡后,自动转为预备役,需每年秋季参加由所在郡的都尉主持的为期一个月的“都试。
    戍卒回到家乡后,也转为预备役,每年需为所在郡国服义务服劳役一个月。
    除此之外,年满二十三岁男子每年还需义务到边疆戍边三天,可花三百钱免役,由官府花钱雇人到边疆戍边。
    高祖至文帝时,符合条件的男子十七岁开始傅籍,景帝时改为二十岁,至五十六岁方可脱籍。
    如有遇战事,朝廷可随时征召在籍男子参加战争。
    宋云珠与李安河一路上遇到不少背着包袱往河伯祠赶的年轻人,有人独自疾行,有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慢慢往前赶。
    “希望老天保佑,保佑我儿明年戍边时,不会有匈奴人入边。”一道虔诚的女声从宋云珠的右后方响起。
    宋云珠边走边时不时回头看向正在用打有灰色补丁的袖口擦拭眼睛的中年妇人,不断有路过的行人高声附和着。
    “是啊,我家大儿因为戍边时匈奴侵边断了一条腿,现在走路还有点瘸。”
    “知足吧,总比把命搭进去强。我给你说,我家旁边那户姓宋的,可是…”
    搭话的中年男人在看到宋云珠后,连忙止住话音,尴尬的朝宋云珠笑了笑。
    宋云珠收回目光,装作没有听到别人的议论。
    整个柳河乡都知道宋云珠的长兄死在了元朔四年夏季的定襄,那时匈奴侵入代郡、定襄和上郡,杀死了数千人。
    “云珠…”
    “不要说话,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快走吧。”
    宋云珠打断想要安慰自己的李安河,抓起李安河的袖子擦了擦脸颊,抽着鼻子大步往前走。
    俩人在距离河伯祠二十丈远的一棵早已落尽叶子的柳树下停了下来,河伯祠外站满了乌压压的人群。
    李安河没有走向朝自己挥手的李长寿,低下头轻声哄着依旧红着眼眶的宋云珠:“云珠,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还要和你一起为你阿翁、阿母养老送终,还要一起把咱们的无疾养大。我离开后,要是家里遇到麻烦事,你可以让安容去找伯父、三叔父帮忙;我已经对安容讲过,让他担起家里的责任,不能还像以往一样只一心求学;安君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麻烦你为她寻个好人家,要是没有合适的,等我回来再说也行;等到过了安平的忌日,就让许萱改嫁吧,她才十八,身旁也没有一儿半女,当初安平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了咱俩,咱们也得替她考虑一下。这两年辛苦你了,安容和安君年岁小,要是他们惹你生气,还望你能多担待他们一些。”
    “嗯,我知道了,这些你都已经对我说了好几遍了。你笑一笑,让我看看,一走两年,我怕自己会忘了你的模样。”宋云珠说完揉了揉眼眶,仰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一头的李安河,泛红的眼睛中充满了期待。
    李安河看着成亲以来从未与自己有过一日分离的宋云珠,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宋云珠带着鼻音催促李安河,李安河只得扯动嘴角扬了扬。
    “可真难看,我就不为难你了,快过去吧,长寿还在等着你呢。如果允许生火,记得把包袱里的蒸饼热一热再吃,我在包袱里放了火镰,天气冷,比不得热的时候。如果晚上睡觉的地方没有衾褥,可要记得把包袱里的羊皮褥子搭在身上再睡,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让旁人偷了去。”宋云珠尝试用唠叨来化解心里的酸楚,边说边推着李安河的后背往李长寿所在的方向走去。
    清瘦的李长寿连忙跑了过来,拍着胸脯向宋云珠保证会一路照顾李安河。
    李安河低声笑李长寿空口说大话,嘱咐宋云珠在回去后到伯父李充家说一声,让李充不要担心李长寿。
    宋云珠看着李安河、李长寿如往常般斗嘴,心中的酸楚被冲淡了不少。
    眼看人群越聚越多,宋云珠主动开口告别:“安河、长寿,我先回去了,怕无疾见不到我会哭闹。”
    李安河扬起嘴角笑着点头。
    宋云珠盯着李安河的笑脸看了良久,想要把此时的李安河刻进翻涌着酸涩的心田。
    太阳慢慢爬上了树梢,不远处的宋河水面波光粼粼。
    宋云珠一步三回首,直至看不到笑着向自己告别的李安河,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