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季这一拳还是落空了,一天一夜的毒打让他肌肉失去了敏捷性,动作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根本无法给对方造成任何威胁。
一只冰冷的大手隔着黑布扣住了他的脖子,冷冷的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
孔三季没说话,心已经坠到谷底。
马车大概行驶了一刻钟多一点,旁边的人突然说了一声:“下车吧!”紧接着,他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抓住,用力将他拖下马车。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孔三季微微一怔,听见前面传来开门声。
那人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跌进房间。
“啊!”
“你是谁?”
两声惊呼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孔三季悚然一惊,一把扯掉头上的黑布。突然袭来的光亮逼迫他连忙闭上了眼睛,但只刚刚一瞬间,他还是看清了站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是她们呀!
提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下来,他闭着眼睛发出一阵释怀的大笑。对面角落里的妇人也在怔愣的瞬间看见他的脸,颤颤巍巍地喊出他的名字:“孔三季!”
孔三季终于睁开眼睛,恍惚中只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下一瞬,陈丽娘已经扑到他身前,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颤抖着问:“孔三季,孔三季,你,你……”
陈丽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孔三季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又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早已吓傻了的儿子孔鑫,牵强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温声说:“没事,都过去了。”
陈丽娘还想问,孔三季朝她摇了摇头,转身拉开门扉朝外走。
陈丽娘想追上去,被孔三季制止。他反手关上房门,目光落向庭院右侧的一座小翘檐亭,亭子不大,里面坐着一人。
孔三季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踏过白石子路来到翘檐亭前。
“谢大人果然言出必行。”
谢必安扭头垂眸看着三级台阶下的孔三季,指着面前的茶盘说:“来尝尝?今日新到的当年新茶。”
孔三季没说话,拖着不利索的腿脚上了台阶,在谢必安面前坐下。谢必安斟了一盏清茶推到他面前,孔三季抬手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口烫着他虎口肿胀的伤口,疼得他忍不住轻颤一下。
谢必安垂眸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波澜不惊地说:“希望你接下来的话不会让我失望。”
孔三季看了一眼杯里漂浮的一根茶梗,仰头一饮而尽。
“谢大人必不会失望的。”
……
巨鹿书院建在城郊山脚之下,驮着几百万大钱儿的马车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在巨鹿书院门前。
书院还未下学,守门的童子见门前一下子停了好几辆马车,忍不住好奇地跑过来问:“喂!车里都是什么人?来书院作甚?”
什邡率先跳下马车,几步走到童子面前笑着说:“我找你们山长春山先生,还有石博,你去通报一声。”
童子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女娘,不高兴地瘪嘴说:“还未下学,山长也不轻易见外客。”
什邡忽而一笑,抬手去摸童子的脑门,童子连忙退了两步,脸红脖子粗地呵斥说:“喂,你干什么呢?休要毛手毛脚。”
“闻喜!”林昇从车里下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什邡戏弄童子。
什邡讪讪地收回手,走过来扶着他:“不是让你别下车么?山里风冷。”
入冬开始,昼短夜长,山里的风更是冷冽,他身子骨没好利索,总归怕他又一病不起。
什邡心有樊笼,说其他来,倒也浸着真心。
林昇感觉到她语气中的关怀,心里欢喜,却又不敢表露,只故意蹦着脸,垂眸看了一眼一眼对面的童子说:“我与石公子有约,你且去跟石公子说,林家的林昇拜见即可。”
“还有山长。”什邡连忙补充,“我们是受燕公引荐来见山长。”
童子一怔,忙问:“当真?”
什邡点头:“自然。快去吧!耽误了书院大事,莫怪我去告状,回头叫山长打你板子。”什邡故意吓他,童子脸色幽地一红,哼了一声,转身跑进书院。
不多晒,童子气喘吁吁跑回来,身后跟着脸色不善的石博和几个书院的学生。石博几步来到林昇面前,目光扫视一眼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讥笑着说:“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昇没说话,一旁的什邡朝着身后马车上的覃东平摆摆手,覃东平立马会意,起身跳下马车,一把撩起身后的车帘。
满满一车厢的大钱儿把跟过来的学子们震得发懵,纷纷蹙眉看向林昇。石博更是冷笑着看向林昇:“这是又想要用银子收买我们?林家也就这点……”
石博的话音未落,就被什邡打断,她上前一步挡在林昇身前,笑着说:“石公子怕是误会了,这些大钱儿并不是给诸位的。”
什邡话音一落,石博脸上的表情一僵,尴尬地说:“哼!不是贿赂我们,那又是贿赂谁?”
什邡轻咳一声,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录簿塞给石博,正色说:“这是两个月来林家纸坊卖出的一等黄麻纸番数。里面有每一批货的去向,抠出其中剩余库存,其他全部按照当时购买价的两倍回收,约一百文一番。”
石博拿着录簿怔愣一瞬,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何用意。
什邡回头看了一眼覃东平,覃东平点了点头,示意后面几车的镖师将马车里的所有大钱儿全部卸下车。
石博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字排开在面前的三十个箩筐,暗道,这怕不是把整个益州的大钱儿都搬来了吧!
什邡颇有些得意地在箩筐前晃了一圈,而后走到石博面前,笑着对他说:“今日来书院,其实是想请诸位帮一个忙。”
什邡说完,双手抱拳作揖,朗声说道:“林家纸坊前些时候出了纰漏,致使许多劣质黄麻纸流入市场,幸而承蒙诸位学子为我们拨乱反正,让我等意识到自身不足及错处。得知此事之后,少东家林昇和林家老夫人研究一番,决定做出以下的补偿,一,在明日燕公讲学之后,公开对所有人道歉。并双倍召回旧纸。二,由于林同州的错误行径对石公子以及各位学子造成的尊严践踏,林家深刻反省,并由林同州亲自当众对石公子和各位学子赔礼道歉。另外……”什邡微微一顿,走到石博面前,对他说,“为了避免召回旧纸时有人借用巨鹿书院学生的名号来滥竽充数,影响其他人兑换,请诸位在明日的召回现场帮忙核对黄麻纸的真假,以起到监督作用,各位以为如何?”
什邡目光看向所有在场学子,眼中熠熠生辉的笑意像似突然撕破了这沉闷傍晚阴霾的天色,让山林中闪过一丝霞光。
石博目光扫过面前三十箩筐的大钱儿,咬牙切齿地暗想,能想出这么个主意的,怕不是个无赖?
他们是受害者就算了,现在还要去给他们做白工?
做白工也就算了,偏偏这么义正言辞,他们还不能拒绝!
石博微微叹息,收回目光看向林昇,以及他身边的什邡,蹙眉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娘子与林家纸坊是何关系?又能否做得了林家的主?”
林昇上前一步站在什邡身边,目光与石博对视:“方才她所说之言,皆是林家之意。召回黄麻纸一事,还要多仰仗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