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他生,她则活
作者:七两   大纸商最新章节     
    这顿饭是什邡此生吃过最漫长,最食不知味的一顿饭,比万年县狱的断头饭也不遑多让。
    “已经酉时三刻了。”温久岚放下手中的筷子,侧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什邡。
    什邡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意,以及空气中一点点浮起的躁动。她缓缓放下筷子,即便胃撑得难受,还是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让自己看起来更淡定一些。
    “今日怕是等不到你要等的人了。”她幽幽叹了口气,抖了抖衣摆,目光看着温久岚说,“想来你要等的人不是林昇。林昇人在益州,若你一心等他,此时已经等到。既不是林昇,那便是……谢必安?”
    温久岚轻笑出声:“闻娘子是个聪明人。”
    “只是我不懂,你因何觉得谢必安会为救我独闯漕帮?我不过是林家一个客居女眷罢了。”什邡反问道。
    温久岚笑着说:“闻娘子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林家客居的女眷,也不是毫无轻重的普通女子。我赌谢必安会来。”温久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什邡心中却越发没底,一是不确定谢必安会不会来,二是猜不出温久岚要对谢必安做什么?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闻娘子不若随我去看看谢大人有没有来?”温久岚起身往外走,什邡连忙追了上去。
    出了房间,什邡才知道自己身处一栋三层阁楼,沿着木梯而上,整个三楼是一座望台。站在望台上可以俯瞰整个益州码头,数百艘大小船只星罗密布,星星点点的灯光宛如九天之上的银河映入水中。
    环视四周,从望楼四个角能将整个益州城环视一圈,实在是个绝佳的观望之地。
    温久岚转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只竹编的红灯,点燃后用三尺余长的竹竿将它挂在望楼的东南角,此处正对着运河码头。
    “漕帮弟子众多,耳目也多。益州全城一共32个坊,每八个坊有一个漕帮分管消息的街铺,若遇大事,负责这个坊间消息的街铺负责人便会让人在就近牌坊上挂一盏红灯。”温久岚抬手指着远处黑暗中的一点猩红,什邡知道,那是聚德坊的牌坊。
    “瞧!他来了!”
    肃冷的风刮得什邡面颊发疼,她垂眸看着远处逐一亮起的红灯,心中蔓延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既希望谢必安能来救她,又觉得温久岚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间地狱闯一闯,又有谁能平安离开?
    与此同时,惠义坊坊门前一人一骑疾驰而过,将身后设伏的曹帮弟子远远抛在马后。
    “挂灯,快,家白色风灯挂到牌坊上。”被砍伤胳膊的铜铺掌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远处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漕帮弟子大喊。
    众人踉踉跄跄爬起来,找灯的找灯,点火的点火,不多时,惠义坊的牌坊上挂了一盏白色的风灯,与漕帮望楼上的红灯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久岚轻笑一声,指着远处惠义坊的牌坊说:“那里挂了白色风灯,说明谢必安已经通过了第一道埋伏。”
    温久岚转身对什邡说:“此时闻娘子还觉得他不会来么?”
    什邡垂眸看向惠义坊的方向,漆黑夜幕中一盏盏白色风灯正逐一点亮,也宣誓着谢必安距离望楼越来越近。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他么?”温久岚走到她身边,目光幽幽看向已经推移到和善坊的风灯。
    什邡当然想知道,但她不敢知道,于是故作冷漠地说:“我凭什么关心他的死活?若非他利用我将货船一事告发给官府,现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说完,她扭头看着温久岚,认真地问,“既然你要等的人来了,我可以回去了?”
    温久岚:“难道你不想看一场大戏?毕竟是他牵连了你?”
    什邡摇摇头:“我不喜欢血腥。”
    顿了片刻,什邡又补充:“况且这是漕帮与谢大人的事,我一届女娘不敢掺和其中?更何况明日广济门数千学子听学,我又受林老夫人之命操办旧纸召回,实在没有看戏的精力。”
    什邡不得不将林家搬了出来,只盼着对方能看在林家的面子上不伤及无辜。
    “无妨,稍后某只会要人送闻娘子回林家。”温久岚双手搭在面前的栏杆上,忽而有风吹过,撩起他耳后的发丝,露出一颗殷红的血痣。
    什邡死死捏紧了掌心的竹篾,心里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他既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设计谋害谢必安,那便说明他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她目前还有用,一旦谢必安死了,她就是下一个。
    温久岚突然抬手指着远处和善坊的方向对什邡说:“和善坊的风灯挂起来了。也许不出半个时辰,谢大人便会来到望楼下。”
    什邡小心翼翼窥着他,从他微微跳动了脖颈上可以感受到他此时的兴奋。
    因杀戮而起的兴奋。
    谢必安纵马穿过和善坊外前埋伏的包围,一人一骑没有丝毫停歇,直奔宣武坊。宣武坊横穿整个西市,过了宵禁后,整个西市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藏于黑暗,掩盖一切不能得见天光的生意。
    西市是消息聚集之地,同时也是漕帮安插最多眼线的坊市之一。
    西市繁荣,临街铺面冗杂,巷弄四通八达,几乎通向全城各个坊间。
    入夜后的西市充满着白日里没有的萧瑟,隐藏于黑暗之中的流浪猫狗开始出来觅食,身子灵巧地穿梭在各个巷弄之间。
    偶尔有一两个客商从胡人开得酒肆出来,带着酒气跌跌撞撞走进路边的巷子。
    谢必安片刻不停地催动着胯下战马,穿过一条又一条漆黑的巷弄。远处的望楼上挂着显眼的红灯,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恍惚的人影。
    这是谢必安第一次意识到有人的生命全然系于他一身,他生,她才可能生,他若死了,她必不能活。
    手中马鞭频繁抽在马背上,身经百战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四蹄翻飞,在空旷的长街上跑出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