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韩秋冷得嘴唇发紫、浑身湿漉漉地浮出水面,走上岸边,大口喘气。谢秋艳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巨石。
直到这时,她才有几分后怕,实在不应该答应让他潜入河底,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如何是好?!
看着韩秋浑身哆嗦,脸上却有一种像是如获至宝、欢欣难禁的孩子气时,谢秋艳脸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热,暗想:
“我不是在担心你,只不过你与师父那样,若你有什么闪失,师父定然十分伤心……我只是在为师父担心你而已……”
又想起似乎自从这位师弟上山以来,师父的性情便大为转变,不似以前总是如拉紧的弓弦,绷得死紧,动辄生气暴怒,总是无处宣泄的样子。
如果说先前她是随时爆发的火山,那如今她就是温润如春的烂漫花谷,让人如坐春风,平和舒美。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师父能一直这样开心,便是违背世界上所有的礼教理律那又如何?!
她心思暗涌,脸上也随之露出微妙的变化,这变化丝毫不漏地落在一旁的白素雪眼里,至于韩秋与她相处更久,反而毫无觉察。
他急于向谢秋艳禀报水里的发现,顾不得理会自己的狼狈模样,走近身来,伸出右掌,喜道:“师姐,你看!”
只见他掌心之上,不规则地凝悬着一团清水,清水之中,两条发出微弱光亮的透明小鱼,略显茫然地回来游动。
谢秋艳尚未答话,白素雪已经叫了起来,喜道:“仙子,就是这种小鱼!”
谢秋艳点了点头,一丝灵力隔空探出,萦系在韩秋手掌上的两条鱼儿上。
如果说世界万物的本质是“气”,那所谓灵力,就是能为修真者修炼、使用的“气”。
要探破事物的本质,就要舍弃目观、耳听、鼻嗅、口尝、手抚而得到的外在印象,转而以“气”相触,直达本源。
谢秋艳施展的,正是这一种高深的秘术。
她识海之中,闪过几幅残缺的图像:一时水底碧涛翻滚,一时穹顶云涌飞扬,猛然间,一头无比狰狞、恐怖的巨兽,从混沌之中,向她探首怒吼。
谢秋艳一惊,竟被那巨兽残影的威严所压,忍不住后退一步。
韩秋见她脸色一白,显得十分吃惊的模样,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谢秋艳转瞬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我没事。”说话间却转向白素雪,捉起她的手掌,灵力潜窥。
白素雪见谢秋艳看着韩秋手中的小鱼,脸上忽然闪过慌张神色,随即又拉起自家的手掌,虽然觉着她的手掌温热柔软,说不出受用,也不由一惊,道:“仙子怎么了?!”
短短一息间,谢秋艳的灵力已在她身体运转一周,听到她问话,便放开她的手掌,道:“我还道世间怎会有如此老实的妖物呢,原来如此!”
见白素雪一脸茫然,也不解释,转向韩秋问道:“韩秋,你可看出这小鱼有何古怪之处?”
韩秋挠挠头道:“师姐,你别打哑迷了,我怎么看得出来?”
谢秋艳冷哼一声,道:“你不是看不出来,你是懒得看!难道你没发现,这小鱼并无实体,而是一种灵体吗?!”
“灵体?”
“不错,世界上的灵力、灵气大多依托于实体而存,正如藤萝攀树,若然大树倒地,藤萝也只能委地而亡,不复存在。
“灵力、灵气同样如此,但若是灵力、灵气足够纯粹、凝炼、强大,却也能游离于实体之外而存在,这便是所谓的灵体。”
韩秋道:“我懂了,难怪我用手捉它,它会像幻影一般穿我的手掌,只能这样用灵力凝着河水把它捉出来……”
白素雪见谢秋艳不理会自己,急道:“不对,我怎么能捉得了它?!”
谢秋艳沉吟道:“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不过你仔细回想,你在此地生活了十二年,以这小鱼为生,如厕之时可曾有遗矢?”
白素雪道:“什么是遗矢?”
谢秋艳欲言又止,韩秋笑道:“我知道,遗矢就是拉屎的意思!”
白素雪脸上一红,恨恨地努了韩秋一眼,细细想了想,答道:“听你这样一问,好像……倒也没有……”
韩秋调侃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做好像没有。”
白素雪跺脚道:“仙子,你师弟……兀地可恶!”
谢秋艳道:“韩秋,你也是……个男子汉,怎能如此恶俗?!女孩子家的这事,岂是你能过问?!”
韩秋吐了吐舌头,道:“师姐,我错了。”
谢秋艳也不追究,转向白素雪道:“白姑娘,你可知这小鱼为何种灵气所凝?若我感知无差,这小鱼看似纤弱,却蕴含着无上威仪,应是蛟龙一类灵兽死后的灵力所化……
“你这十二年来,以这种灵力所化的小鱼为生,体质早已发生改变,是故身处恶地,也能安然无虞、无痛无病,更重要的是,你体内积攒了不少那蛟龙的威仪,那蜘蛛才没有成功侵占你的神识……”
她的意思是,那蜘蛛妖当初说是待白素雪替它产出子嗣后,就还她自由身,其实却想藉此消除她的防备之心,在合体之后,转而侵占她神识,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继续存活下去,只不过想不到白素雪身上竟有蛟龙威严,对诸邪天生有压迫之效,那蜘蛛才无法得逞。
不过白素雪如何听得懂,只觉云里云雾,却见韩秋讨好似的,将游动在悬浮水中的两条小鱼推了过来:“给你!”
她冷哼一声,扭头不作理会。
韩秋一时颇为尴尬,谢秋艳道:“韩秋,你把那鱼儿给我。”韩秋道:“是。”转而递了过去。
谢秋艳取下发簪上那玉瓶法器,捻诀施法,掌心捧着,将之变得正常花瓶大小,把那两条小鱼倒入瓶中,然后又恢复原样,挂回发簪之上,仍然插入发髻中去。
白素雪见眼前神奇一幕,无比钦佩地看着谢秋艳,心里想:“她难道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成?”
韩秋早已见识过谢秋艳那玉瓶法器,也不以为奇,只好笑地想,原来这瓶子还能养鱼呢。
却听谢秋艳道:“韩秋你且将水底所见的情形一一说来,不可遗漏。”
韩秋道:“师姐,这暗河正如你所言一般,表面平缓,实则暗流急涌,不过到了底部,穿过一道狭隘的石缝,河水又变得静缓流深。
“这河底下,和这河上溶洞一般,石柱林立,藏着无数洞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来到这溶洞之后,眉心剑痕便隐隐生出感应,到了水底,更觉强烈,跟着它的指引,进了其中一个洞穴,只见洞里一块岩石,其中有一小块像玉石似的,微微发光,上面就栖息着十来条这种小鱼。
“我见这小鱼也发出光亮,想着这该不会就是这蛛……白姑娘所说的‘会发光的小鱼’,于是捉了两条,寻思着拿回来给师姐看个究竟……”
谢秋艳沉思道:“一般而言,像蛟龙这般生性孤傲的灵兽,都会在濒死之前,兵解散功,将肉身归于自然,免遭宵小觊觎侵犯,但这十多年来,这小鱼时不时出现,显然不符合常规……
“原本我就猜测,极有可能,在这暗河底下,封存着一头修为惊人的、蛟龙的尸体,时不时有灵力外逸,化作这种小鱼出现……
“听你这样一说,正好印证我所想,那蛟龙的尸体,大抵就是被封印在那块岩石里,那玉石发光的一块,也许便是因为阵法缺失破败了一角,蛟龙灵力泄露的缘故……”
韩秋道:“师姐,你是说那蛟龙的尸体就藏在那岩石里?”
谢秋艳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事情究竟如何,要待看过才知。”
韩秋道:“师姐,你是说……你也要到河里去?”
谢秋艳道:“不错!”说着拉起韩秋手掌,一边要往河里去,一边道:“你既然探知那洞穴何在,便由你带路。”
白素雪见他两人说着说着,就要抛下自己,潜入河中,不由急道:“仙子,我也要去,别把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
谢秋艳道:“古籍上也有灵兽死后,尸体化为邪灵的记载,此去生死难料,你得了那蛛妖的道行,只不过暂不会应用,但要想出去,也不是难事,我立马便可教你……”
白素雪摇了摇头,道:“我要跟在仙子身边……”
谢秋艳方才的话,无疑便是暗示不与她计较一切,放她自由离去,不想白素雪竟说要和自己一起,不由道:“你可想清楚了,是否要跟着我们以身犯险?”
白素雪稍作思忖,捣蒜般点了点头。
谢秋艳见她如此,轻声一叹,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掌,向两人道:“下水之后,切莫松开我的手掌,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你们在水下呼吸无碍,一旦分开,你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白素雪和韩秋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谢秋艳道:“那好,我们走吧!”牵着两人往水中走去,冰冷的河水渐渐没过三人头顶。
在河水淹过口鼻那一瞬,白素雪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闭了上眼睛,紧张得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不一会,耳边却传来谢秋艳温柔的声音:“白姑娘,你大可不必闭上眼睛。”
白素雪这才睁开眼睛,却见谢秋艳有几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韩秋也从另一侧伸出脑袋,脸上尽是捉狭笑意。
白素雪怕呛到河水,不敢开口,朝着韩秋怒目而视,樱唇紧闭,发出嗯嗯的声音,意思便是说:“你看我干嘛?!”
韩秋嘿嘿一笑,道:“白姑娘,你的嘴巴怎么突然只会放屁,不会说话了?”
白素雪气恼道:“老娘放你妈的臭屁!”
忽然惊觉,自己竟然能在水中说话,而且也能自由呼吸,不由愣了一愣,又见身上微微发光,不由抬起手掌看了看,却见玉指纤纤,肤白如雪,像是被一层透明的气泡裹住。
再看三人全身上下,同样似裹着一层气泡,将那河水隔绝开来。方才下水时,她蓦地感觉寒气入侵,慌张之下,还以为被河水湿透,原来却是错觉。
不过要说那是气泡,感觉却更像一股暖流裹挟,想来这便是谢秋艳施展出的灵力。
白素雪更由衷佩服,心想:“她可真是厉害!”
正待说几句称赞的话,只听韩秋贱兮兮地道:“哎呀,不知道谁方才还一口一个小相公的叫得亲热,眨眼就想要当人家的老娘了,这脸可变得太快了!”
白素雪道:“你‘小’倒是‘小’,但可不是什么‘相公’……”
谢秋艳见两人在水中也不安分,唇枪舌剑的斗得不亦乐乎,出言阻止道:“你们两个别吵了,你们吵得越厉害,我便越支持不了多久……韩秋,那发光的岩石所在何处?”
韩秋不敢再作胡闹,向谢秋艳指明了路径。三人手牵着手,在那凝光珠的照映下,穿过河底暗黑的石缝,来到那发光岩石所在的洞穴里。
谢秋艳见那岩石之上,果如韩秋所言,其中一块流光溢彩,既像是镶嵌着一面镜子,又像是被磨去粗糙表层,露出一水溜晶莹剔透的无瑕玉质。
在那位置上方,十来条小鱼正追逐着水中光亮来回游动,好不惬意。
谢秋艳将牵着白素雪和韩秋的手,搭在一起。
韩秋和白素雪两人置气未休,自然不愿牵着对方的手,不过被谢秋艳硬硬按住,无法挣脱,又见谢秋艳愠怒地各看了自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牵在一起,但仍然气鼓鼓地看着对方。
谢秋艳微微一笑,空出双手来,取下玉瓶法器,将那小鱼尽数收入瓶中,然后才俯下身子,细细地查看岩石发光位置。
白素雪和韩秋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同时被一道亮光刺得睁不开眼,又觉得水流中,猛地传来一阵拉扯之力,牵动水流,形成一股旋涡。
两人被那旋涡卷入,摔得一阵天旋地转,七荤八素,各自分了开来。
等到那旋涡静止下来,身上谢秋艳留存的灵力,也已然散去,不由都感到一阵难言窒息。
韩秋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苦了白素雪。
她本丝毫不谙水性,被那漩涡卷袭之际,又呛了几口水,便更加慌乱,极度恐惧之中,早已失却思索能力,行事但凭求生本能,手脚不断拼命乱画,想要往上浮出。
韩秋在浑浊之中,见白素雪拼命挣扎情形,怕她激起更多的沙尘,使洞里更加难以看清,连忙游至她的身边,一边捉住她乱舞乱划的双手,一边用脚缠着她乱踢乱蹬的双脚,使她难以动弹,却又见她被河水呛得嘴巴不断张合,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不容多想,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体内一股阴华经的灵力转为氧气度了过去。
他尚且无法像谢秋艳一般,将灵力化为实质,只能以此方式,助白素雪缓过一口气。
白素雪得他一口氧气相助,胸口窒息大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身子也变得酥软了下来。
韩秋怕把她捉伤,又以为她恢复了神智,便松开了她的手脚,那白素雪却忽然像八爪鱼一般,反过来紧紧抱着韩秋。
韩秋心中一凉,暗道:“惨了!”
他自然听曾阿牛他们说过,要想救出溺水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其敲晕,再行施救,否则被其缠住手脚,就只能“一拍两散”了!
他心中兀地生出一丝惧意,暗想:“怎么还不见师姐出手?!”
蓦地嘴唇一软,却被白素雪狠狠吻住。
韩秋一愣,睁大眼睛,但见白素雪双目微阖,脸上一副迷离沉醉的表情,猛然想起当初在那蛇岛之上,自己与梦露娜搂抱在一起时,她也是露出这样一副神情。
与彼时相比,他已非不懂人事的菜哥,自然知道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对白素雪并无一丝情意,蓦然又想到她这嘴唇不知已经被多少人尝过,心里猛地泛起一股恶心,借着这一丝清明,身上灵力运转,一把推开了她。
白素雪往后一退,也清醒了几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那感觉就像以前在怡红院时,一些有恶毒的无赖故意逼着姑娘们吞下春药,使其心智迷失,沉沦情欲而不自知。
她当然也免不了遭受过这样悲惨的对待……
难道这小子动了什么手脚,但看他一脸愠怒吃亏的模样,却又不像是。
两人各有各心思,在水中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相互瞪对方,脸上各露出提防之意。
洞里水中浮起的沙石缓缓坠落,水中又变得明晰,那岩石发出的光芒柔柔散落,仿佛一束微弱的烛光。
两人忽然发现,洞里只有彼此的身影,谢秋艳和凝光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