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肆,六人先去找驿馆。
渔阳飞镰态度强硬,只接受冒着蒸腾热气的大浴桶舒舒服服的清洗自己,完全拒绝五大侠的结界帮助。
大侠是纵容派,只要没违背原则,要什么给什么。
其余四侠也只能照办。
六人往城中央走了不过两刻钟,就看到一座石牌楼,样式是寻常的四柱三间式,够不上雄伟,对渔阳飞镰这种连飞檐走壁都奢望的人来说还算高大,牌坊上雕刻了辉日明月,鱼跃九霄,居中四个大字:非君子巷。
整座石牌楼造工极为工整,底座方正,圆柱溜圆笔直,委实与从入城到现在所有楼阁街铺宛如统一风格的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相背离,而且,修士大多以君子自诩,即便做了什么不仁不义之事,也常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者无毒不丈夫之类自诩,此处却毫不避讳自称“非君子”,渔阳飞镰的好奇心立时被勾了起来。
这显然不是善茬,但他仍是想看看,能有多不善。
这种行径委实是作死,就好比听说某种死法很惨,非要亲身去尝试一番一样。
但渔阳飞镰自忖身边有高手,丝毫没将这位非君子放在眼里,当下信步游缰,穿过牌楼径直往巷内而去。
五大侠紧步跟随。
进了巷子,入目是一家驿馆,门庭还算气派,石门石槛,石门两侧各有一副楹联,上书:
顶天立地 丈夫乃丈夫
行侠仗义 君子非君子
横批一匾额:非君子驿馆。
渔阳飞镰眼睛一亮,有点意思啊。
“掌柜的,敢问你这楹联与匾额,君子非君子是何解?”
他直奔账台,逮着一趴桌算账的老头开门见山。
老头抬头看了看他,两眼微眯微张又微眯,似乎在调整视距。
“就是字面意思。”老头答道。
“君子,既非君子,为何又要称为君子?”渔阳飞镰追问道。
“公子何不入宿一晚,亲身探究一下?”老头笑道。
“也好,正好在找落脚地。”渔阳飞镰笑着答应。
除了大侠仍是面沉如三千年的潭水,波澜不惊,其余四侠都有点无语,自家主子这作派也是绝了,自己本事不济,还敢天不怕地不怕。
“给几位侠士准备热水洗漱。”老头扭过头吩咐道。
渔阳飞镰兴致勃勃跟着小厮去往雅间,似乎等着发现什么深刻的江湖哲理。
不多一会,一大桶热水便遵照他的嘱咐被搬了上来。
渔阳飞镰宽衣解带,一没入水中便发出了极度舒畅的声音。
“哎呦呦呦……真舒服……我说,几位侠哥,你们真该好好享受一下凡人的生活,飞天遁地战无不胜是挺潇洒,但喝美酒,啖美食,抱美人,泡热水浴,一样能舒服的上天!”
五大侠全都缄默不语,全力尽好侍卫的职责。
等二殿下神清气爽的从天上回来,太阳已然落了西山。
重新点了美酒佳肴,他美美的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就到了要算账的时候。
二侠抬手布下了隔音结界,似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刻。
“你们都是什么境界,全都告诉我!”
“对外是合体境!”大侠答道。
合体境?……似乎不太高啊……
等等,对外??
渔阳飞镰眼神一亮,一副洞悉的表情,却忽又表情一变,“既然打的过他们,刚刚为何非要我付钱?”
“二殿下有所不知,”大侠解释道,“我等五人,探查能力最强的是老四,二殿下去的每一处地方,老四都会先行探查,以确保没有危险。”
“但刚刚那酒肆,以老四的实力,竟未发现任何异常,直到那几人现身,我们才知道,楼上竟还有人。”
“这说明周围还有修为远高于我等的存在,且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故而不宜冒然挑衅。”
原来如此,渔阳飞镰恍然大悟。
但是……
“你们是知道我身上有守护结界才不管我的吗?眼睁睁看着那青衫老头来抓我也无动于衷?”
“我有多怕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怎么跟我娘亲交代?我娘亲对你们不薄吧,你们就是这么保护我的?……”
虽是质问,但语气也没严厉到哪去。
渔阳飞镰天生一张玩世不恭的面孔,纵使气的要杀人放火,也是双眸清澈,像小孩子耍脾气。
四大侠默不作声,全都拿眼去瞟大侠。
大侠沉着脸,肃然道:“属下五人乃严格遵照王妃命令行事!”
渔阳飞镰眸子倏然瞪大,“怎么可能?!我娘亲会让你们不管我吗?”
“王妃说,以前将二殿下护的太好了,不知江湖风险,此行鹰不落只要不伤及性命,都由二殿下自行体会。”
“……”
“王妃还说,除非性命堪忧,否则伤筋动骨这种小事不必禀报!”
“……”
简直五雷轰顶,渔阳飞镰目瞪口呆,他娘亲竟然会发下这样的命令,这是妥妥不管他了呀!连伤筋动骨都想出来了……
“二殿下,王妃是怕知道您负伤后又心软,所以……”
许是看出了渔阳飞镰所想,二侠开解道。
“恕不相瞒,二殿下,若王妃当初能听从申屠先生的建议,舍得让您洗骨伐髓,重塑筋骨,那二殿下也不会一直停留在筑基境,止步不前。”
渔阳飞镰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正噼里啪啦熊熊燃烧,翻滚的气焰烫得胸口生疼。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让我修炼?傲视群雄称王称霸是了不起,但我只想当个平凡人啊!”
“再说了,我父王大哥那么厉害,还用得着我去修炼吗?”
“龙生九子,不可能每一个都惊才绝艳吧!允许有人平平凡凡就那么难吗?”
四大侠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二殿下觉得平凡有理,修炼无义,是因为有王爷王妃和世子殿下可依赖,若有朝一日,这些可依赖的人都不在了呢?届时再无人可遮风挡雨,以二殿下的实力,能保自己无人敢欺负,平淡无忧的度过余生吗?”
大侠面若冰霜,声音更是冷如冬夜冰水。
“二殿下当真以为世间所有修行者都是为了称王称霸才修行的吗?有多少是为了不被欺负而被迫苦修的?想平凡也要有能守护平凡的实力!”
到底是老大,四大侠投去了佩服的眼神。
渔阳飞镰却眨了眨眼,不服气道:
“你这假设不成立,以我的境界,多半是要走在我父母大哥前头的,根本就不存在无依无靠之说!”
四大侠扶额。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语,二殿下竟还能避开锋芒,往吹毛求疵的岔道上走……
大侠的面容愈发阴沉,“二殿下有许多无话不谈的朋友,王爷未告知全貌也是不得已之举。待进入赤地后,二殿下自会明白!”
大侠说完便不再言语。
渔阳飞镰一挑眉,不就是想说赤地凶险会有护卫不周的时候靠人不如靠己吗?但你们这么多人,护我一个还能护不住吗?
更何况还有云苍爷爷。
想到这,他不再辩驳,反正他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尤其在看到那张大碗被无情割首之后,他更有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体会。
无论是食不果腹的蝼蚁众生,还是奋力攀登的勇者,除非站上大世之巅,否则都免不了被敲骨榨髓,身首异处的可能。
而他一身废骨,站上大世之巅,可能吗?
少自寻烦恼,还是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