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心有余悸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完全没有掌握到那两个人的信息,他们有几个人?都在什么要害的位置上?最关键的是,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顾况阴沉着脸道:“他们显然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而且弄到了那么重要的角色位置,我们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和许开明了解清楚,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还有,他们接到的任务,恐怕也和我们不一样,虽然现阶段他们并不是敌对的,但也不能排除他们会顺手干掉我们的可能性。”
乔厘轻声道:“那两个只是八九岁的小孩子而已,也要这么提防么?”
沈白叹口气,道:“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小孩子,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大官,他们挥挥手,我们这些还裹挟在任务泥潭里的小角色,就要被他们手下的兵勇压死了。别看我当时敢正面怼他,可我自己知道,那是从一万个死法里找到的一线光明,要是有半点的意外,我们当时就已经尸首异处了。”
陈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他们俩不是那五十个人里面的任何一个,我刚才重新回想了一遍,在广场上与我们一起被送过来的持有者们,这些人都在烧草屋子的那堆人里面,没有例外,之后虽然分到了不同的船,但我肯定,他们没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当上皇帝。”
她一贯自信她的记忆力,这是她曾经于古书中学来的特殊本领,区区五十四个人的面貌,她完全记得住。
陈希继续道:“为了方便,我将那五十个人都按照扑克牌编成了容易记住的代号,我和顾老师是大小王,沈白和乔厘是黑桃a和红桃a,那个梁振是方块a,其余的人等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后,再对应他们的代号。接下来,我们就以代号先称呼他们。”
沈白咋舌道:“陈姐姐你真是厉害,不但记得住他们的样子,还能附上不同的代号,我光一想就会脑袋乱掉了。”
陈希抿了抿嘴唇,说道:“只是熟练了而已,以后你想学,我就教你。”
顾况试着总结道:“我们从他们口中能够了解到的信息非常有限,除了世界有序号,某些持有者居然可以分配到重要角色身份,以及除了我们这五十四个新人之外还有其它持有者参与进来外,其他的事情都不得而知。”
陈希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道:“按照现有的信息,我想,这个世界存在持有者的数量根本是无限制的,所以这场仗已经跳出我们所能理解的范畴了,或许也不会符合原来的历史进程。但我们所知的这些持有者,包括小皇帝和那位贵公子,都并没有改变这场战争走向的能力,而且小皇帝自己也正在找寻不去跳海殉国的方法。最后,他们其实很忌惮我们的,尽管他们有各种方法直接除掉我们,但也在畏惧我们没露出的底牌而不敢太过逼迫。”
“所以我们,最好按兵不动,等他们先出手,我想其他持有者们也该露头了,这几天已经出现了我们这些先出了招的得益者,他们一定都忍不住要做些什么才对,小皇帝那一方的人,就和他们先过过招吧。”顾况思考了一会,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陈希听完顾况的分析,不禁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着顾况说道:“那我们就当几天缩头乌龟,练一练顾老师学来的那套不遇功、太公掌。”
……
“你所说的确定是真的?”张达内心极为挣扎,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
“张都统,若非有十足把握,小人也不敢跟您直接报告,怎么样,都统想要如何应对?”那是一个黑脸年轻人,头低的快要碰到地板了。若陈希在场,肯定能认出他是五十四人中的一个,代号梅花7的持有者。
张达捏紧拳头,道:“马骐,叫蓝太君、许夫人、黄华、陈大举、戴巽子、廖得胜等一众头领们过来议事,另外也叫上我那两位妻弟,还有你大哥。顾先生?嗯,不必叫他来了。”
马骐接命而去。
持有者梅花7再俯身道:“如此,小人定当立于张都统身侧,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达冷冷道:“我辈是江湖人,自有一套识人辨伪的本事。我虽不知你心中暗藏何种心思,但你所说之事不假,我也就不愿深究,只是对你,断不能与顾先生、梁先生一般了。”
那人心中悚然,忙低头遮掩慌乱之色。
……
“许夫人?她怎么会想见我和陈希,好吧,我与家人嘱咐几句,便随你们去便是了。”顾况狐疑道,忙走进舱内与陈希他们说了此事。
陈希坦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便是了,最坏也就是发现又一个持有者。”
“但愿如此吧!”顾况招呼陈希出门,叫沈白他们也小心。
许夫人就在甲板上,迎着海风孑然俏立,寒光孤影,竟有些萧索之意。
“许夫人,你找我们有事么?”顾况、陈希走上前,问道。
“张达叫我来观察你,我不想暗中行事,便索性开门见山,把你叫过来。自然,我也有见见他想托付后事的年轻人的意思。”许夫人未转过身来,仍是凝望着海面道。
顾况对许夫人的话摸不着头脑,只是隐约觉得许夫人有些意兴阑珊,于是道:“许夫人想要知道些什么?”
许夫人却自顾自讲起别的事来:“我姓陈,闺名淑桢。我爹爹遇害前,任职闽广招抚使、参知政事,他一生为公,中过状元,当过红人,受过挫,也复起过,虽然听起来波澜壮阔,但算将下来,也不过给赵宋江山驱使了十一年而已。”
顾况与陈希对视一眼,均未明白许夫人要说些什么。
“我夫君呢,累世富户之家,又有十科十中进士的美名,我本以为他志满意得,此生无憾事矣。可到头来,他也义无反顾,钻进了这王朝更迭、举家纾难的漩涡里,送掉了那颗书生意气的头颅。”许夫人惨然一笑,回过头来,顾况陈希二人这才看到许夫人泪眼婆娑,竟是伤心欲绝。
顾况忙道:“许夫人一家忠良,义举感天,定青史留名,为天下人效仿。”
“青史留名么?如这海潮一般,来过又走,到底能留下点什么痕迹呢?我父亲早年间受过奸相贾似道恩惠,入朝为官更是被其照顾有加,虽后来因政事不合,早已不再往来,可还是有人讥讽他是弄臣之流,绝食死在岳飞庙里,怕也是他负气所为。顾先生,我这做女儿的,总是败父亲名誉,也算不孝了吧!”许夫人目光对准顾况,蓦地问道。
顾况连忙说道:“清者自清,令尊以死明志,史官刀笔也难辱之。许夫人承父之托,共襄义举,已是最好的忠孝节义,令尊泉下有知,必当欣慰至极。”
许夫人又道:“我父亲那边,有我祖母、叔父相伴。可我夫君他性情温顺,被埋怨怕是少不了的,南诏许姓,皆以族灭,与他有直接关系,此时一定为难之极,辩解不能。我得快点下去陪他,帮他致歉赔礼,帮他解释脱困。”
顾况听她有向死之念,劝道:“尊夫比起受埋怨之苦,一定不愿看着许夫人魂归北邙。”
许夫人一笑,仿佛已然释怀,道:“张达给我的任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设置关卡,说真的,我实不愿在这种时候考验人心,与你这番交谈,就算是我勉勉强强完成了吧!省事些,也省心些,我对张达要留下传承的念想没什么执念,反正人死如灯灭,朝廷尚能败亡,那门派的事,衰也好,逝也罢,不足留恋。”
顾况陈希依然不解,但总算知道好像自己又过了某个关卡。
许夫人悠悠道:“我夫君给我念过朝廷的勤王榜文,我听他念过几次,便背下来了:‘我国家三百年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叛官离次,外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亦何以见先帝於地下乎!天命未改,国法尚存。’我夫君读着读着,就会说怪不得文丞相大恸伏地,此榜文字字戳心,句句刺骨,实能羞煞我等食俸之徒。说起来,我也是食俸之徒,就看着那日起,他散尽家财,招募乡勇,与我爹爹组织起了兴化军,一头栽进了勤王大业里。我爹呢,死在了临安岳武穆庙,我夫君,则死在畲家寨,我虽没他们慷慨赴死的信念,但如果非要死不可的话,最好也是在这岭南故土,南诏旧地里埋骨,不枉他们一生所寄。”
顾况听得热血翻涌,竟生起与他们同生共死之念。
可许夫人见他神色,便知他的想法,毕竟这副模样,她在她父辈、夫婿、同侪脸上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见过,她脸色温柔道:“我们如此,你们便不必,你看就算是张达,他也没孤注一掷,究竟还是留下了陈植和陈格。凝神,现在我会传你们飞凰术,接下来你们就跟着陈植他们,继续做这天下勤王的大业,没什么,不过是走了一些人,大业不尽,志士不死。”
陈希若有所思,忽道:“所以,你们要去袭元军么?把后事都安排妥善,想必已经决意赴死了吧?”
许夫人不答,却演示起飞凰术的基本步伐来,同时漫吟内功心法,海风吹来,衣袂飘飘,天地为之失色。
……
乔厘和沈白坐在舱内,心绪乱如麻。
“说说吧,小皇帝最后问的那句话,你一定记得吧!你想要怎么答复?或者我们该不该答复呢?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小孩子的声音,想起他一个小小的身体,却要承担那么沉重的包袱。沈白,你看的出来么?他全程都是那种表情,那绝对不是示威和胁迫,那是在跟我们寻求帮助啊!”乔厘最初的畏惧过后,尽满是后悔之情,她为什么没和那两个小孩子多聊一会呢?
沈白苦着脸,回想着那一幕,小皇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如果知道自己的结局,你们会设法改变它么?即使这种改变会让很多人,或许是所有人失望的话。”
那时,小皇帝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但又流露出害怕失望的感觉。确实不是威吓他们的样子,只是当时当刻,自己根本没想到罢了。
乔厘看了一眼沈白,知道他也开始对那时候的自己有所不甘,便转话题道:“我是觉得,除了少数人……嗯,人肯定是要避免自己的死亡,这是本能。但是对于小皇帝而言,他所处的立场特殊。作为一个拥有几百年辉煌的朝代最后的天子,他是不是不得不认为只有以身殉国,才会让当时之人或是后世之人觉得,应该这样做才对吧!”
乔厘的话很残忍,但沈白也无法反驳。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和观念都大相径庭,后世之人难以理解当世人的做法和想法,以自己的立场给他们注解人生,本就是不稀奇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的情况,国家存亡之际,现代的人都会期待那时候有人能站出来,不惜以死明志,强硬的击碎命运的枷锁,书写大义的沉重。
尤其是皇帝这样特殊的身份,有多少人会认为,他必须用生命来扞卫自己的信仰和责任,才配赢得尊重和敬仰,才不会为家族和身边的人带来骂名,才不会辜负无数牺牲的人。
所以,是选择死亡成为一种象征,在历史中留下一笔“是气势磅礴,凛烈万古存”的褒奖,还是选择活着,抛开家国荣辱的包袱,只为个人的幸福欢乐而存在。
在场的两个年轻人,自然都没法简单地做出答案。
“先不考虑这个,我突然想起来,小皇帝的反应很奇怪的。”沈白突然想到什么,震惊道,“如果他仅仅是小皇帝,确实会出现无法抉择的顾虑,但他不是持有者么?他和这一切没关系的啊,只是取得了这个角色而已,怎么可能被原本角色的情绪影响到呢?这里面一定有我们遗漏的地方,一定有。”
乔厘闻言一惊,这确实啊,难道说……我们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或许从某种更为合理、更为公平的角度来看,持有者要在副本里获得重要身份,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可能正是让小皇帝和贵公子无法脱离副本身份束缚的关键所在。
等等!或许我们先入为主的思维方式本身就是错误的,小皇帝和贵公子也许压根就不是真正的持有者,而是被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人物所操纵着。这个人的目的很有可能仅仅是为了试探我们对这些事件的反应罢了。
想到这里,沈白和乔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如他们所想,那么这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持有者兴风作浪,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沈白忽然叫停道:“不要想了!此刻我们无法想出任何有用的办法。我们之前制定的行动计划或许并不是最完美的策略,但截至目前还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因此无需更改计划。小皇帝和贵公子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变数,但这一变化并没有对我们的任务产生影响,所以未来也极有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变故。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生存下去,而不是去改变历史进程。我们的任务只是,在敌军发起最后一次总攻之前,尽可能地影响更多的人来协助我们生存即可。”
“张都统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对象。顾老师已经成功地赢得了他的信任,也让我们摆脱了最初那种毫无作为、只能坐以待毙的困境。”
“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我们已经顺利地解决了船队缺水的问题,避免了因饮用海水而导致战斗力下降的情况发生。如今大战将至,如果一切顺利,我们甚至有希望赢得这场战斗。这样一来,那位小皇帝也将安然无恙。无论他与贵公子被安排了怎样的任务,这对他们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因此,我相信他们会一直站在和我们同样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