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来到寒潭前,先打量了潭边的屋子。
屋子奇怪,只有三面。对着寒潭这一面,完全没有,更别说什么门了。
正想着或许只是建来避风的屋子,但里头却摆放着一床、一桌、一缸,角落里还有一灶台。
床很窄,只能纳下一人侧身。
桌子很小,只容得下一锅一碗。
缸子大些,里头装满了清水。
灶台里有烧过不久的白灰,旁边有几根柴火。
明显就是住人之地。
接着,她才打量眼前的男子。
松挽的裤腿、短袖布衣,胡须乱蓬蓬如草,从下巴一直连到耳根,一看就是日常生活敷衍之人,衣食住行,对他来讲似乎无足轻重。
但见此人双目明亮如星,内在精神应是丰满富足。
圆木凳早就摆好了,鱼竿也放在一旁。
子慕予走过去,拿起鱼竿一看,顿愣。
丝线的末端,仅有一个黑黢黢圆形重坠之物,并无鱼钩,更无鱼饵。
子慕予牵着鱼丝,往前后左右看看,并未发现可疑的鱼钩、鱼饵物什。
“你是想钓鱼,还是想吃鱼?”男子问,神色自然得如同面对多年好友。
“不钓鱼,如何吃鱼?”子慕予狐疑。
“原来你是想吃鱼。”男子很干脆地下了定论。
他放下手中钓竿,身子微倾,将两根手指伸进寒潭绿水中,轻轻摆动。
潭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子慕予愕然发现,此人的手怎生如此长,像猿猴的手臂。她的惊愕还来不及收回,看到了更为奇异的一幕。
水底黑影浮动,皆往男子手指方向汇聚而来。
是鱼。
无数的鱼。
大大小小,有白有黑有黄,也有五彩斑斓,鳞光闪闪。
“想油炸?清蒸?还是熬汤?”男子又问。
子慕予满心震惊,连眼都不敢眨,有些呆呆地道:“熬汤。”
“熬汤的话,鲫鱼和黄骨鱼为佳。”男子嘴里说着,手指弹了弹手边几条鱼,“你太腥,你太小,你刺太多了,你都要生了,回去!”忽然,眼中一亮,唇角轻挑,手速如电,“就你们了。”
男子双手皆探入水中,一时水花飞溅,等他的手从潭中提出,两只拇指上各钩了条鲫鱼,其他手指钩了三四条黄骨鱼。
鲫鱼细长,鳃盖有些许白色星点,鱼鳞粗大,?胸鳍长而弯曲,而黄骨鱼颜色鲜艳,形体修长。
显然都是公鱼。
“可够?”男子拎着活蹦乱跳的鱼问子慕予。
“够……够。”子慕予忙道。
没想到罗浮洞藏龙卧虎啊。
“你是罗浮洞弟子?”她不禁好奇。
男子将手中鱼尽数扔进旁边一只旧篓,在寒潭边扯了一把水草,拧成一股,再将篓中鱼串成一串,递给子慕予。
“我是洞主的亲传弟子,我叫杨启吉。”男子道。
子慕予接过沉甸甸的鱼:“我叫子慕予。”
男子咧嘴,黑色的胡子显得牙齿愈发白花花:“认识你,启吉幸甚。”
初次见面之人表示如此善意,让子慕予有些猝不及防。
她只得忙道:“我也是。”
话说完,鱼也交了,杨启吉重新坐回圆凳子处,再次拿起无钩无饵的鱼竿,甩进潭里,一动不动,如石雕。
子慕予看了一眼水潭,水潭不知何时已经平静如镜,无波无漪。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打扰到人家了,悄步离开。
杨启吉。
有意思的人。
他应该不是在钓鱼,而是在修行。
他是怎么做到凭两根手指头就吸引来那么多鱼?
手指摆动晃起的涟漪难道是他给鱼发出的召唤信号?
他又如何让这些鱼都听他的?
抓鱼那一招,也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不过眨眼,他的手指便扣住了这些鱼的嘴腮,动作之快,连她都看不清。
洞主的亲传弟子?
难道齐高业深藏不露?
子慕予心中边暗忖着边缓缓走向院子。
他们的院子靠里,一路上并未见其他罗浮洞弟子,很安静。
他们都起床了。
娄伯卿还是坐在冯继洲屋门前安静看书。
丰俊朗靠在窗旁拿着布绢擦剑。
徐千策在李秀的伺候下,在院子里悠闲地喝着茶。
冯继洲和古元卓在厨房前忙活着,他们生了火,正支锅造饭。
听见子慕予回来的声音,众人皆望了过来。
“弟弟,你果然去钓鱼了。”古元卓很欢喜,捧着水盆子就来接鱼。
锅碗瓢盆都是凤凰坳的旧物,一直收在芥囊里,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嗯,熬汤给你喝。”子慕予笑眯眯地将鱼放进盆里。
不知是谁弄来了水缸,看着古元卓脚底沾着泥巴,料想里头的水应该是古元卓打来的。
毕竟其他人……子慕予先看徐千策,接着看娄伯卿,再看丰俊朗……一个个,游手好闲。
子慕予捋起衣袖,从芥囊中寻到小刀,准备杀鱼。
她的手刚要伸向瞪着眼睛的鲫鱼,一只白皙宽厚手掌挡住了她,随后手中小刀被夺走。
“我来,你衣服湿了,别着凉。”娄伯卿眉眼温润。
子慕予知道自己的衣袍下摆被露水沾过,确实又湿又皱。她原想着将鱼杀了,再去换衣服。
“你行?”子慕予怀疑地看着他。
娄伯卿很肯定地点头:“我行。”
有人愿意干活总比懒汉闲观好,毕竟稍后吃饭,总不能不分人家一碗?
子慕予就此撂手,回屋换衣。
李秀站在徐千策身旁,直直瞅着娄伯卿,低声道:“主子,情况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徐千策仰头。
“我看那小子是冲着子公子来的。”李秀道。
“你这才看出来哦。”徐千策凝眉,神色有些郁郁。
“公子你不去帮忙吗?”李秀道。
“帮什么忙?杀鱼吗?”徐千策冲李秀翻了翻白眼,“你主子看着像是会杀鱼的人吗?”
“我是怕公子什么也不做,待会子公子不让你上桌诶。”李秀道。
徐千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不会吧?”
“我看那小子也不会,只是做做样子的。主子你也去做做样子吧,待会没饭吃,好惨耶。”李秀道。
徐千策有些意动,想了想,睨着李秀:“你怎么不去?”
“我不会杀鱼。我去帮忙烧火吧。”李秀十分干脆地甩下了他的主子,飞快地走到冯继洲身边,笑吟吟从老人手里接过木柴。
“哇,你个死秀!”徐千策气得差点跳脚。
那边,丰俊朗不知何时已经不擦剑了,正忙着收拾桌椅。
院子里,元征就算拄着拐杖也和杨升、杨义一起,帮着古元卓将刚劈好的木柴挪至厨房。
徐千策看了一圈,发现还真只有他一个闲人,沾着椅子的屁股就此感觉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