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巨蚌壳雕就的绣阁里。
庄琬瑢「砰」地将桌上杯盏拍碎,茶液流了一地。
她怒不可遏:“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子慕予在罗浮洞而改变计划?!”
“殿下,她是替身,真主和替身在同一个地方,太过冒险。万一万神台那边突然动手,会累及殿下。”子明急道。
刚有消息传至白泽,现在,子慕予、古元卓和丰俊朗都进了罗浮洞。
这样,跟他原本的计划有了一些冲突。
“义父,你是怕我对子慕予不利吗?”庄琬瑢双眸如渊盯着子明。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子明叹了口气:“殿下身份暴露之前,子慕予便是殿下的盾牌。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子慕予越强大,越引人注目,殿下越安全。我们只需坐收渔利即可。”
“让我争取杨启吉的是你,现在,你又让我把杨启吉拱手让与子慕予?义父,你这主意是不是变得太快了?莫非义父你以为,我是你的傀儡么?你让我往东,我便必不能往西?”庄琬瑢淡淡地笑着,眉眼却满是凌厉和愠怒,“你连子慕予都控制不住,还想控制我?罗浮洞,势在必行!”
一番苦心经营却遭受如此猜疑,子明心中一股强烈的酸涩冲向咽喉,哽哽不能言语。
他刚要张嘴却被庄琬瑢狠声打断:“义父莫要再说了!以后这张牌该怎么用,我心中有数,义父就不用插手了!我不想再在你嘴里听见「子慕予」这个人。不要让我觉得你是两姓家奴!”
子明如遭雷劈,脸上血色尽褪,眼眶泛红,神色恍惚,看着庄琬瑢挥袖而去的背影,疲惫的脸上浮上自嘲一笑。
绣阁前,有三人站成一排。
最左边的五尺身材,眉毛疏浅,眉骨过高而显得眼睛细小,鼻头粗突,嘴巴很大,抿嘴似笑。
中间的身形颀长,脸也异常细长,眼袋突吊。
右边那位,长相寻常,只肤色黝黑。
他们的皮相看着只有三四十岁,真实年龄几何,不得而知。
他们听见绣阁传出的争论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庄琬瑢阔步走出时,三人立即恭敬下跪,左手按在右手上,拱手于地,头点于手背上。
从左往右,朗声道:
“柏贤。”
“蒋荣。”
“施良。”
“见过神皇帝姬!”
庄琬瑢转怒为亲近柔和的笑,急上前一步伸手相扶。
“众位叔伯都是我母神的侍神卫,该我向叔伯行礼才是。”说完,庄琬瑢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俯身。
三人神色微变,站在中间的蒋荣道:“殿下,万万不可!神后于我们有知遇之恩,纵然骨化形销,殿下有召,也定万死不辞。”
子明缓缓走出,脸色依然苍白,眼底依然有隐隐痛苦之色。
他看向庄琬瑢,可是庄琬瑢却不愿意给他一个目光,便知此事已经不能挽回。
于是,他礼数周到地冲柏贤等人抱拳,躬身:“殿下此遭,劳烦三位。”
三人抱拳回礼,朗声道:“愿随主行!”
庄琬瑢带着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泽。
四人离去时,无决、无言、无声、无梦、无情五位少年,有些气弱地站在白泽之主无忧身后。
上次他们陪庄琬瑢出行,却让她重伤而回,心中本就有愧。
如今他们被替换掉,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议的。
可是,他们满是遗憾。
半个月。
他们只是离开白泽半个月。
难道以后,他们这辈子都要被困在白泽吗?
像那些蔬菜水果一样,慢慢烂掉?
子明站在原地许久,久得似乎成了一尊雕塑。
无忧想要说话时,子明对五位白泽少年招手:“你们五个过来,我有新的任务交代于你们。”
一听见有新任务,五位少年皆眸光一亮。
子明掩下心底的沉闷拙恸,端出往日的运筹帷幄:“我会帮你们重新安排身份,一个月后,你们参加东皇墟大比,不惜一切代价,成为庄辰殊的侍神卫。”
少年们面面相觑。
无决道:“可是,庄辰殊在梵煌城见过我们。”
“见过又何妨?你们未曾暴露过身份。此人高傲自大,未必会把你们记在心里,就算记在心里,她也不会觉得你们攀高主有什么不对。”子明面浮讥诮。
“成为侍神卫,然后呢?”无言问。
“待命。你们是我架在庄辰殊脖子上的刀,没我命令,就老老实实做庄辰殊的侍神卫就好。只要不危及殿下,她让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能违逆。”子明道。
“此事不难。”无梦道。
子明轻笑:“若凭实力,你们应该是不难的。但是庄辰殊这个人注重侍神卫的皮相,在这一点上,你们劣势太过明显。”他眸光一闪,“所以,你们立刻动身前往括苍山。在成为庄辰殊侍神卫前,你们便是括苍山山主何秋的亲传弟子,这段时间,你先跟何秋爱徒沈天锦好好学学外面公子们的穿衣打扮,头发、牙齿该拾掇的拾掇,不能再这么寒碜。”
……
将一切交代安排完毕,子明回到自己的草庐。
不久,无忧拎着一壶酒,也来了。
他知道子明心情不好,打算陪他小酌两杯。
白泽种不了果蔬,养不了花草,可是酿的酒却是极好的,辣烈醇厚容易醉人。
一杯酒下肚。
两个人都呼着酒气。
“明明是两个人的孩子,殿下却像庄穹,一点也不像神后。”无忧道,他精致的五官依然缺乏情绪,像个无悲无喜的人。
“你想说什么?”子明自己给自己倒了酒满杯。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无忧倒着酒,盯着如线的澄澈酒液,“有时候我有些迷茫。若是神后,我们绝对誓死追随,因为她值得,她不会让我们失望,会领着我们去往我们想要的未来。可是殿下不是神后。”
子明重重地将酒杯拍在桌上,头埋于两肩之间:“可殿下是神后的唯一血脉。我们除了报效殿下,我们还如何报答神后当年的知遇之恩?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万神台那贼子将……将她不死不活永生永世地困在那里吗?!”
子明嗓子发哽,眼圈红透,却依然强硬将泪水逼回:“我们没有旁的路可选。做人若不能有始有终,与畜生何异。殿下不是神后这种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