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吉一脚踏出,像先前对战所有人一样,将伤手背于身后,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正色道:“姑娘,请。”
吴念虹握着木剑抱拳:“先生请。”
她劈开双脚,木剑竖起,手指点在木剑上,突然暴喝一声,朝杨启吉冲去。
杨启吉的眉头难得地轩了起来。
罗玄彬嫌弃地“咦!”了一声,撇嘴弄眼。
徐千策微微后仰着身体,玉扇掩了半张脸,目光看向别处,眨了几下。
连李秀这种门外汉都忍不住“啧”了一下。
吴念虹的招式难看极了,一举一动太笨拙,像自己从书上学了两招就来面试了,而且明显学得不到位。
杨启吉抬手轻轻一拨,吴念虹就摔了出去,手上木剑都飞了。
“感谢你选择……”
杨氏贴心安慰大礼包刚要祭出,吴念虹带着哭腔道:“我还没尽全力,再让我试试!”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管脸上已经沾着泥尘,跑去捡起木剑,眼中有泪光却依然坚毅,再一次道:“我没尽全力。”
说完,横着木剑冲杨启吉劈来。
这一次,招式和动作确实比先前有点意思了。
可是,有点意思不代表是有效攻击。
像孩子打架,凶狠起来挥出的一棍,依然缺乏章法。
杨启吉袖子一卷,已经化掉了吴念虹拼全力的一击,夺了木剑,两根手指轻轻一压,木剑断成两截。
武器毁了,应该死心了吧?
吴念虹怔在杨启吉跟前。
杨启吉将两截木条递给吴念虹,柔声道:“回家吧。”
吴念虹低着头,眼泪从眼窝涌出,啪地一滴,再啪地一滴,随后噼里啪啦,泪落如线。
“这木剑是我爹爹留给我的,爹爹留给我的……”
杨启吉有些无措,将断掉的木棍递得更前一点:“回去,让你爹爹再送你一把。”
“他死了。”吴念虹哭得更厉害。
杨启吉一怔,看了看手中的断木,束手无策。
哎!失算,怎么毁了人家父亲的遗物呢?
朱银凤见状,正要上前劝离。
吴念虹霍然抬头,抿了抿唇:“我还没尽全力!”说完,突然朝杨启吉身上扑去。
杨启吉一凛,本能挥掌劈出。
吴念虹如断线的纸鸢飞了出去。
她仆在地上很久。
久得让在场的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杨启吉心下一惊:这么不经打?
朱银凤正要上前查看,吴念虹的肩膀动了动,然后头抬了起来。
她的额头被石子擦了很深一道口子,估计要留疤了。
血分成三股从眉眼间淌下,有些骇人。
她嘴唇也满是血,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牙齿磕破了唇皮。
吴念虹再一次爬了起来,转身,面对杨启吉。
“姑娘,回家去。”杨启吉沉声道。
吴念虹抹了一把糊住视线的血水,依然道:“我还没尽全力。”
说完,像只牛一样朝杨启吉奔来。
杨启吉头疼。
这种角色,他从没遇到过。
凝势在掌,可当手掌要劈到吴念虹胸前时,又不忍心。
这一掌出去,此女或许真的会死。
杨启吉转念而收掌,吴念虹却一把捞住了他的袖口,缘着袖一头狠狠撞进杨启吉胸腹,死死抱住杨启吉,屈膝便要撞击杨启吉裆下。
杨启吉大惊,扬手一掌劈在吴念虹后颈。
吴念虹整个身体瘫软,头仰起来,跪了下去。
她的血,沾了他满身。
杨启吉手忙脚乱伸手扒拉,却发现吴念虹还挂在自己身上,吴念虹的手还环着他的腰,他往后一摸才发现,就刚才短短时间,此女竟将袖子在他身后打了一个死结。
“朱银凤!朱银凤!”杨启吉惊慌失措大喊。
朱银凤连忙带人上去,抽出刀子将女子袖子结割了,将两人分开。
高台之上齐高业捋着胡须,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的得意大弟子。
杨启吉从容,沉静,常常心平气和,心如止水。
这种模样实在是太稀罕了呀。
他也不过二十几岁而已啊。
“启吉,这孩子心志非常人能及,收了吧。”齐高业出声道。
杨启吉微微一愕。
不过,既然洞主发话,他没有不肯的道理。
朱银凤喜上眉梢:我的老天,终于收了一个,不算白忙!
他喜滋滋在罗浮洞弟子花名册上将「吴念虹」三个字添上。
“诶?这也行?”徐千策这下有信心了。
他将手中玉扇往李秀怀里一抛,昂然上场。
后来罗浮洞历代弟子,说起天道神金阶人间行走徐千策在罗浮洞入门试的历史时,皆会心一笑。
他被大师兄,也就是辰阶人间行走杨起吉打的爹娘都不识啊。
最后,依然是洞主齐高业发话:“此人扛揍,可收。”
徐千策涕泪血横流一地,抱着李秀大哭一场。
“人呐,有了追求,人生变得艰难好多了呀。”徐千策哭道,“秀,快背我回去,让子慕予弟救我,否则你主子就要残废啦!”
至于罗玄彬,他没跟杨启吉打。
他只是笑嘻嘻走到杨启吉身边,在杨启吉略显惊疑神色中,附在杨启吉耳旁说了一句话,杨启吉便让他过了。
至于这句话是什么,无人知晓。
而齐浪,几乎在日落西山时才背着个大包袱,骑着一个黑驴慢吞吞而来。
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由齐高业自己动手。
最终结果是,这一年,罗浮洞新收弟子四人:吴念虹、徐千策、罗玄彬、齐浪。
……
……
鸿蒙城,神都,万神台。
九天云德殿。
高冠璨袍的云熠换上了一身朴素蓝袍,头发由白变黑,手里握着一卷画,眨眼失去了踪迹,只余光点幻影。
万神台之巅,他步履难得的轻快。
霭霭云海,尽数让路。
他兴冲冲来到木楼,一边踏上台阶一边道:“予安,我带着慕予的画像来了!”
可是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迅猛而带有杀气的气流依然涌出。
这气机之剑,不仅割破了云熠的蓝袍,刺伤了他的手,他的脸,还割碎了他手上的画。
画中的子慕予,变成一块块碎片,割裂的眼睛,不完整的手,残缺的身体。
飘落在地上。
云熠不顾依然在他身上肆虐的气剑,这次也不没捏诀护住自己的脸和头。
他看着地上的碎纸片,黑色的头发顷刻成霜。
他蹲在那里。
等屋里涌出的气机渐渐疲了乏了,他才将几乎已经成碎末的纸片一点一点捡了起来。
他抱着这些碎片进了屋子。
然后在碧落床边的桌子上耐心地拼接。
重新拼出来的子慕予像,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的眼睛最像你。你不能恨她。”云熠的声音温柔至极,深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