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竹安静将刀发到每个人手里。
甘露殿前的臣子们,两手捧着刀,面上或多或少露出惊讶诧异的模样。
只有少数人很快反应过来,将背对李念,将刀刃冲着甘露殿之外。
李念站在高台上,她扫一眼众人,片刻后长叹一息。
“诸位一定很好奇,好奇今夜发生了什么,好奇这甘露殿外、京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上前一步,大声道,“事到如今,李念不妨告诉诸位。”
身后,陈公公将预先备好的大魏山河图推了出来。
地图上最下方的二十郡县,被李念用朱砂红笔,画了几个圈。
“诸位应该都知道,十五年前,邵思昌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南方这些大小城池,改梁入魏,自此成为大魏的一部分。所以李家祖上,感激他,给了他侯爵爵位。”
她顿了顿,轻笑道:“但是邵思昌又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拿到了爵位,却没有得到实权,是京城里唯一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衔的开国功勋。”
李念扫过面前所有人,不等众人发问,直接道:“因为他劝降游说是真,叛国通敌也是真。他说服当年那些郡守的筹码,是允诺他日窃国之后,将他们全都迁居京城,给他们子孙后代万世荣耀。”
甘露殿前极静。
除了少部分面露苍白,毫无血色的官员,其余众人满脸都是震惊。
李念看着那些准备收监的五部官员们,看着他们紧张害怕,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笑了。
“哈哈!”她指着被绑的几人,“他说迁居,他说万世荣耀,他敢说,你们就敢信啊?”她毫不遮掩声音里的嘲讽,“你们是不是特别喜欢做梦?喜欢到忘记如今这天下,乃是死了数以百万的人,流干了血,才终于拿下来的!你们这群人聚在一起,张张嘴,就想拿走?”
她猛然收了笑意,怒斥道:“白日做梦!”
其实,李念是佩服邵思昌的。
他一生轨迹,像极了她前世记忆中,曹魏后期的司马懿。
明明被架空出权力中心超过十年,却还能通过举仕和汇聚军队的手段,威胁到李家的江山。
他和司马懿之间,只差了“广结姻亲”这一条,因为他年轻,没有那么多女儿亲家,从而无法实现。
李念其实有想过,若再给邵思昌十年,他利用两个儿子结下姻亲之后,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那自己大概率是没什么胜算的。
可能李世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早在一年之前,那些通过邵思昌的手,通过科考,被安插在京城的官员们,就已经被揪出大半。
虽然没能做到举家迁居京城,但经过邵思昌打点,那些人仕途确实一帆风顺。
可李世大概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便没有打草惊蛇,只把那些人详细地记录在甘露殿书案下的暗格里,不予重用。
邵思昌始终没能挤进权力中心,也导致他自始至终没能察觉到李世的计划。
尽管如此,十五年持续不断的安插,足以让他在京城的棋盘上,敢和李家对弈。
只是他太自信了。
坏事干多,又始终没湿鞋,让他由衷生出一股天选之人的自信来。
人只要开始**,就距离自毁不远。
沈谦的长剑从太监脖子上划过去的时候,就觉得这群阉人已经到了自以为是的程度。
他抬脚踹开太医院的大门,院子里一人正背对着他,疯狂往火盆里烧纸。
“用不着着急。”沈谦低沉道,“你慢慢烧,我等着你烧完。”
太监背影一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沈谦收回软剑,负手而立,他于星辰下轻声道:“田安宜让你做内应,你做了,但也没保住你弟弟的命。”
他顿了顿:“或者应该这么说,五年前,田安宜嫌你弟弟麻烦,早已经把他杀了。”
烧纸人的手微微颤抖,他难以置信,猛然回头:“不可能!”
是小德子。
沈谦注视着他:“有什么不可能,你这些年,收到过他的消息么?”
小德子的眼眸慢慢撑大,他摇头:“不可能,你最是擅长攻心,定然是在骗我。”
“攻心?”沈谦乐出声,“胡说八道。”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一把扔给小德子。
“田安宜草草把人埋掉,我的人赶到时,除了挖出白骨,还挖到了这个东西,想来应该对你有很重要的意义。”
小德子认识包袱上的花纹。
他入宫当太监的第一年,攒下第一两碎银。
过年时买了这张布,托人缝制成包袱,送给亲弟弟。
此时,那包袱上带着一片已经发黑的血迹,也有了腐化的样子,用些力道就会裂开口子。
他不敢打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沈谦瞧着明火渐渐熄灭,轻声道:“圣上一直抓不到田安宜安排在宫里的内应,起初怀疑是甘露殿上的太监,后面用了传话的方式试探,发现是后宫的太监。”
“此后,李念将后宫围起,一连三个月……”他轻笑一声,“可田安宜依旧能收到宫内的线报。”
沈谦看着小德子,勾唇浅笑:“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什么人这么厉害,常在后宫,却又没给围在里面。”
他竖起手指:“想了一圈,忽然想起,李念的***府,实际上也是后宫管辖,只是位置不在后宫而已。”
“而能在***府、后宫,以及甘露殿之间来去自如,并且还能知晓圣上龙体情况的太监,整个皇城里,只有你一个人。”沈谦望着他,“你能从陈福口中知道甘露殿大概的情况,能自由出入李念的***府,还因为被派驻太医院,而方便对两位皇族下毒。”
小德子站在原地没动,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包袱。
身后火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焦糊味。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低沉道,“你骗我,你骗我的!”
他声音大起来:“他好好的,他分明好好的!我年初,我年初还收到他的家书,我还花了银子让人读给我听!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了!”
沈谦依旧注视着他,他没争论是死是活,只淡淡道:“他得意扬扬和我说,半年前是他安排八个杀手假扮太监,这才让那盘掺了毒的点心,顺理成章地和你没关系。”
他上前一步:“田安宜用八个人的命,保住了你这一个眼线,也成功让你在下毒毒杀李念这件事里,悄无声息地脱身出来。只是当我问他,他为什么那么相信你不会背叛的时候,他甚至都不记得你的弟弟,曾被他作为人质抓在手里。”
“他死了太久,久到杀手自己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