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帕纳斯大厦周边有不少行人驻足围观,皆仰头望着大厦高层,刚才那里有整块玻璃碎掉砸下地面,所幸没有人员因此受伤,只惊醒了路边的席地而睡的流浪汉。
可高空之上竟然还有两人悬挂在某一层的窗沿,引得众人惊呼。
吴可非和格洛丽亚命大没摔下地面,因为冰雕展下方的楼层并非密闭,窗户是开着的,吴可非在自由落体之前扣住了窗框底部以及格洛丽亚的手,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动作,此时两个人的重量全靠几根手指支撑,吴可非是经过训练的神谕者,饶是如此也无法坚持太久。
“啊!”格洛丽亚发出惨叫。
吴可非紧咬牙关,该惨叫的是他才对。
“格洛丽亚,快爬到我身上!”吴可非从未听到过自己如此艰难地发声,玻璃窗反射出当前的画面,他也从未见过自己如此狰狞的面目,只要腾出双手,他可以从头顶打开的那扇窗户爬进去。
“我做不到,你的记忆……啊!”
她接着惨叫,吴可非立即瞪大双眼,此时两人的手紧握得发紫。
格洛丽亚感觉吴可非的记忆正如汹涌的洪水灌入自己脑海,无数清晰的场景重现在眼前,仿佛正在不同的时空中飞快穿梭,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和视角,年幼时兴趣班里孩子被老师打手心,立马转到洗澡的时候因为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的水而结了霜,还有青涩又独特的虚假恋人等等等等。
太多了,包括《格拉基启示录》的诅咒。
通常她只把手放在其他人的肩头片刻,因为只需要浏览最重要的部分以完成的工作,她不喜欢记住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样会显得她的大脑像是某种云端,用来储存备份他人记忆,而且记忆的主人通常不会知道这回事,这种感觉很奇怪。
如果拥有另外一个人完整的记忆,那她还是她吗?
眼下情形实在不适合考虑记忆被读取的事情,吴可非抓住窗框的那只手已经变得紫青,他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铝合金框架,双脚分别顶住的话似乎能够借上一点力,譬如距离很近的两堵墙,稍微练习过的人可以呈“大”字型顶住两边爬上爬下。
然而除非解放另一只手,否则也只是稍微减缓一点力量的消耗。
“格洛丽亚!我快撑不住了,看我动作,你顶住两边爬到我身上,不然我们就要死了!”吴可非大喊。
格洛丽亚眼前仍有画面闪烁,高空中的冷风让她清醒不少,这种时候她还算有点身高优势,左右两边的框架间距大部分女生可能很难够得着,她一手被吴可非抓着,一手抱住对方的腰,到处都是可以借力的点,终于费了一番劲爬到对方背上。
吴可非咬牙,四肢相继发力,让胸口高过窗口,然后用手肘撑在窗边,抬腿爬了上去,跟翻一堵墙的步骤雷同,不同的是他背上还有一个人。
格洛丽亚顺着他的身体爬了进去,吴可非随后跟上,两个人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喘着粗重的气息,心脏跳动着劫后余生的节奏。
“看到了多少。”吴可非平静一会后问。
“我说没多少你信吗?”格洛丽亚反问。
“不信。”
“几乎,全部。”格洛丽亚回答。
“fuck。”吴可非发出无力的声音。
“我的记忆里,你好像没爆过粗口。”格洛丽亚立马说道。
吴可非抿了抿嘴:“至少你现在应该不会怀疑我是杀人犯了。”
“霍尔丁藏着一本《格拉基启示录》,还用来召唤钻地魔虫,他以前本来就是跟奥丁、洛基一伙的,无非是没有教众的密教头子,就算人真的是你亲手杀的可能还算立功了。”格洛丽亚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
“那你要不要跟我道歉?”吴可非嘴角隐隐扬起一点弧度。
“你想到人是谁杀的了吗?”格洛丽亚继续用反问回答。
吴可非一愣:“不是诅咒吗?拥有者失去爱人,遗失者失去生命。”
“当然是诅咒,但诅咒总要以某种方式应验,拥有者失去爱人,可霍尔丁的妻子并未死去,而是精神错乱,直到霍尔丁死去才恢复正常。”格洛丽亚说道。
吴可非轻轻摇了摇头,当局者迷,何况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真没细想。
“洛基。”格洛丽亚说,又是这个让人恍然大悟的名字,案发现场的冰块终于有了合理解释,而且洛基能够制造任何幻影,或许吴可非在威尔士执行任务期间对方便已经见过他。
洛基、奥丁,确实与死者不欢而散。
《英雄交响曲》奏响,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吴可非从兜里掏出手机,是兰斯洛伊的来电,这很少见。
“什么事?”吴可非直接了当。
“没看到消息吗?明微和喻朝汐的事。”不知为何兰斯洛伊语气有些凝重,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才对。
“我知道,他们成功了。”吴可非说,洛基的卢恩符文在他眼前消失,再没有比这更可信的证据。
“他们回不来了。”兰斯洛伊说。
·
“你说记号消失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加上一群蜡像,围在大厅中央王座周围,两块龟背甲放置其上,纹路清晰,从明微和喻朝汐额头上印下的记号已然不见踪影。
“意思是我无法把他们召唤回来。”阿图罗研究员声音颤抖,“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随着记号的消失也无处可寻,他们不是典籍里记载过的怪物,没有其他召唤的咒语,我们可能彻底失去他们了,我的两个学生。”
“你不是说泡在水里都不会化吗?”周唐林拎起阿图罗的衣服领口,情绪十分激动。
身后的黄山和叶佳欣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叶佳欣:“老大,听研究员把情况说清楚,研究员,他们还活着吗?”
兰斯洛伊在场望着这一幕,没见过老大如此失态,不止他没见过,两位队长同样没见过。
“至少在记号消失的时候还活着,如果牺牲先于记号消失,龟甲会碎裂,但现在无从得知任何信息。”阿图罗老眼混浊,这次任务之前,他想不到自己在暮年时还可能承受失去学生的痛苦,而且是两个,或许他这个研究过黑魔法的导师真的不适合收徒,容易把厄运带给自己的学生。
“难道没有一丝可能回来吗?”黄山开口问。
阿图罗望向王座:“如果有,肯定要用它。”
周唐林放手:“做点什么。”
阿图罗颤颤巍巍走上前去,说:“如果这王座是单向通道,意味着他们有可能从那个维度穿过,我之前使用的只是让人类也能够通过的空间传送门,同时让他们传送到远离出口的其他区域,现在只需要把随机传送的咒语取消,再开启一个传送门,他们如果在通道附近的话,或许能够看到。”
他站在红色幕布前,再次念诵咒文,双手光雾涌动,随后握住王座的两侧,就像上次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光雾没有蔓延,汇聚在王座上又转瞬消失。
阿图罗瞳孔骤缩。
“怎么回事?”周唐林焦急问。
阿图罗研究员一把扯下盖在镜子上的红色幕布代替回答,使得众人一惊。
见他直视镜子中自己的眼睛,时间无声流逝,大厅之中落针可闻,可每每这种时候从来没有落针,所以几人全神贯注见证这一幕。
“契约被终止了,他们成功了。”阿图罗研究员说完好似失去全身力气,不停退步,直到把身后明微和喻朝汐的蜡像撞倒,自己也摔倒在地,悲痛地看着那些倒地的蜡像,“他们回不来了。”
“他们回不来了。”他喃喃自语。
没人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诚然在明微和喻朝汐踏入雾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做好了他们可能牺牲的准备,相信他们自己也是,可他们安然无恙了很多天,直到记号消失,记号所能反应的最后的信息就是他们暂时活着,再之后便无从得知,可是此时此刻,王座再也召唤不出空鬼,阿图罗告诉他们契约结束了。
奥丁将失去卢恩力量,明微和喻朝汐做到了,代价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生死无人知晓,就算他们还活着,也回不来了。
大家沉默而立,叶佳欣面上动容,回想起明微和喻朝汐在组织的种种表现,两个不着调的人,最后用牺牲完成了史上最难以预测的任务,再不会有人知道空鬼所在的维度究竟什么样,这个秘密随着契约的终止而被永远封存在王座之中。
高大的王座威严而立,如同墓碑,两块龟甲放置在上,像是尸体。
兰斯洛伊全身紧绷,就像出发之前他告诫明微的那样,一定要回来,只有对方能带回陈璃画,可是现在,兰斯洛伊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甩手离开。
周唐林却突然出言:“兰斯洛伊,把大家都叫来吧,我们必须对勇士的牺牲哀悼。”
他的声音听起来沧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