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再叫哥哥杀了你,我这回说一不二。”
我此刻很不耐烦,心情沮丧,感觉忽然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把握,我不是不信小哥,我是不信自己。
一个人质绑不绑的又有什么关系,闷油瓶和黑瞎子都在。如果他俩都在还能让个小丫头片子跑掉,我回头就把南瞎北哑的招牌砸个稀烂,给他俩弄个组合去武林广场要饭,胖子还一直惦记网络直播的事。
黑瞎子挤开我,从背包掏出绳子,恬不知耻的把甄小蛮双手绑紧了,然后从她身上搜出一个小腰包,里面装了些女孩子的东西,头花发圈什么的,一个牛皮针囊,还有一打缩印的小抄。
黑瞎子把腰包扔给我,我伸手接住了。
他对甄小蛮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子一世英名,翻在这山沟沟里不值当。虽然我脸皮厚无所谓,但你刚才那轻轻一跑,多少让我有些尴尬。万一你再扯谎跑掉,那我们三个到时候都会很尴尬,尴尬的三次方。”
甄小蛮回他,“我没想跑呀!”
“上次跑你也没打招呼呀!信用破产了你知道么!”
然后他把绳子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推着甄小蛮快走,“嗨,没想到在这山里我除了遛狗遛猴,还要遛狐狸。我真是一个称职的动物饲养员。此刻真值得高歌一首。”
随即他唱了起来。
“啦啦啦啦啦~青椒炒肉肉~遛猴子遛狗~山中游一游~捡到狐狸丢了狗...”
唱的什么破歌,说谁是狗。
眼看着他整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真是让丧丧的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皱着眉头看他走到我前面去。
闷油瓶示意我先走,我转身跟上黑瞎子。
甄小蛮认真听他唱完一遍,举起双手抗议,“这位大爷!我不是狗,我也不是狐狸!我是个女人,你可不可以对我温柔点?”
黑瞎子推了她一把。
“你一个ipad mini,跟我要个屁的温柔,你放心,狗的另有其人,你顶多算是个黑心小狐狸。别磨叽,快走快走,不然出山都赶不上最后一趟六路汽车了。”
“你说我什么?平板?你瞎吗?”
“对啊,我是瞎啊!”黑瞎子承认了。
甄小蛮气到抓狂,举着两只手在半空乱舞。
她不老不死,但心智和肉体似乎同时停止了生长,永远停留在一个尴尬的年纪,比女孩略大一点,比女人要小一点,恐怕到死都会是个ipad mini。
黑瞎子眼神不好,但看人太准了,一张嘴直接戳中对方死穴,把这个刁蛮的小丫头片子气的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真是难得耳边清静一会儿。
我们走了没一会就走到昨晚的林间,这里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瞎子转一圈,从一棵树上找到小花的记号。
小花他们大概早撤离五个小时,但他们人多脚程慢,按行程来算差不多已经出山。救援队来接应,应该有交通工具把他们都运走,我们落在后面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如果赶不上他们的顺风车,小花又忘记留辆车,我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我已经莫名其妙有一沓钱了。
但黑瞎子不知道,他摸着记号,仰天长叹,“苍天啊,四个人凑不出十块钱,连一张回城车票都买不起。花爷,你等等我啊!”
随后他看准方向,循着记号拖着小丫头就走。
闷油瓶沉默地走在最后,我想问他很多事,结果我甫一停下,他就停下,我一走,他也走,跟遥遥天上月一样,如影随形,走走停停,始终离我好几步的距离,抓不到也够不着。
我回头看他,他转头不看我。
如是几番,就像在林间遛狗,我都要气笑了,问他,“他遛狐狸你遛狗,要不,你把我也绑上?”
他摇摇头。
“算了,不问了。”我无奈的说。
看来他现在并不想跟我多说什么,也是,这条路才刚开始。
我仿佛窥见命运的衣角,但我似乎无能为力,凭我的力量是能阻止闷油瓶,抓住张有药,还是能逆转长生?
我都做不到,如果我真的如甄小蛮所说,终有一天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代价是要把这世上一切都遗忘,那我算活着还是死了?
应该算生不如死,但那时候我可能活的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前闷油瓶背着天授世间行走,四海漂流,心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它的意志,都还有寻回记忆片段的自由。但是我没有他那么厉害,我连上天强加给我的一个目的都没有,一旦把所有羁绊断掉,我将像大海里失联的浮标,不知会随风浪去往何处。
他对他的计划就这么有信心吗?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凉,想着自己暗淡无光的未来怕到发抖。
我怕遗忘,我怕失去,我怕再也找不回来我和他的那些珍贵的记忆。他已经遗忘了好多,那些过往还有我记得,如果我有一天也遗忘,还有谁来替我们记得。
哦,对,还有胖子来着,回头就逼胖子也写备忘录,别光忙着记菜谱了。
“我怕的,和你怕的,都不会发生。”
他看到了,快步走上前,一只手提着小黑金,一只手给我热烈的拥抱,用他自己来安慰我。
“别怕,我在。”他说。
可这不是他说不怕就不怕了的,我怕极了,头伏在他肩上。这一刻发觉他身上的气味变了,我能闻到除了雨后草木的清香,还有一股血气蓬勃,在鼻尖挥之不去,古老又厚重。
我心里一惊,他没有受伤,是麒麟在焚烧他的血脉么。
我还没能细想,不出一秒,黑瞎子就在旁边开始聒噪。
“我靠!现在刮的西南风吗,风不大啊,还是你这阵子瘦太多了,怎么一眨眼就吹他怀里去了?麻烦注意点影响,旁边还有个老不死的未成年呢!”
“没眼看啊!你们!没眼看!”
煞风景,忘了旁边还有两个人形电灯泡,我们立即分开。短短一秒的拥抱,还不够抚平心底的焦虑,此刻我倒宁愿化为一阵清风缠绕了。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男人心,海底针,没想到男人这么快就会移情别恋。”甄小蛮鄙夷的看我。
我白她一眼,很想抽她,是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和黑瞎子师傅一起出现,所以她误会了什么,移情别恋个头。
黑瞎子立即往前带了下绳子,把她扯一个趔趄,“小崽子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你这样下去会神经错乱,考不上大学的。”
他指着我,“他在你这个年纪,可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年底奖状糊满东墙糊西墙,天花板都糊一半。想你大爷我当年也是公费留洋,简简单单,两个学位。”
甄小蛮一脸不明白,“你们不是黑恶势力么,怎么入伙还要看学习成绩?”
“...也不全是,还要看个人能力的,黑恶势力不也是一份工作么,福利不高,待遇不好,就是门槛有点高,有学历优先。”
“哦,是这样啊!”
黑瞎子就地一番胡扯总算把话题越扯越远,不知不觉带着甄小蛮一偏好几里地。
我叹口气,回头看闷油瓶又落后面去了,默默的跟着,但我心里的忧虑有所缓解,是的,他在,他一直在,我又怕什么呢?
我还写了好多的备忘录呢,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如果只需要保留记忆,问题应该不大。
我对自己说,走走看吧,别多想了。
再走下去脚步就逐渐坚定了许多。
只听到黑瞎子还在和甄小蛮胡扯,甄小蛮抱怨,“我从二三十年前吧,就一直想读大学,等我弟弟都读完了,我还一直考不上,学过的东西忘得越来越快。”
她的声音听着就很沮丧,“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不过我还有的是时间,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怎么听着还挺励志,看来这是她的执念,其实她也想和正常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执念和遗忘对抗,不知道她活了多少年,我看到的档案试验是在六二年,就算从九十年代开始起步,这么多年都没考上一所大学,我都不知道该说是她智商太笨还是遗忘的力量太强。
我觉得在杭州考浙大难度还行,她满口京片子,想来一个北京土着考清华北大也不难吧。
她又看向我说,“可能这就是代价,你会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我正患得患失,心烦意乱,皱眉道,“你烦不烦,别说了行么,要不我把你嘴也堵上吧。你做人质要有人质的自觉,不然就给我去死。”
甄小蛮看我很凶,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黑瞎子低声笑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你惹他干啥。”
一时间四个人三个低气压,只有黑瞎子莫名的嗨。
我们循着小花的记号走出原始山林,接近开发区域的时候,手机有信号了,甄小蛮身上的电话响了。
甄小蛮看我们,我们三个对视一眼,闷油瓶转过头,黑瞎子示意我去接,我从甄小蛮口袋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一个林。
我接起来,没说话。
没想到对面也在等我说话,于是两个人全都沉默的等着,沉默就是今晚的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