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的轮廓之上,已然泛起鱼肚白。兴许尚未走出黑神山,顾看周围犹是黑黢黢的岩影,而那些被霜雪弇覆的密林依旧深邃。
一条山道的大石上,东方鸣盘膝而坐,正为狂飙包扎伤口。
三步外,华浝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心里若有所思。
狂飙何时受的伤?这是无从稽考的问题,总之他们花了两张飞行符找到了它。
当时它盘旋不久,便就飞落而下,像是懊悔似的垂着头,但垂头的含义讳莫如深,直到东方鸣和华浝看见它的跗跖在流血,才意识到狂飙受了伤。
伤口也不大,然而狂飙是奇灵,且异常凶猛,伤它着实不易。更何况,它的跗跖已有两根大拇指那么粗,而且上面覆盖着的鳞片很厚实,想是碰上了炼士,才无如掉了几块鳞片。
“山中多有猎户,说不定是鸟贩子所为。”华浝环顾着山峦说道,“你就应该把它卖了,我可不想为它再浪费几张飞行符。”
“卖了不如煮了!”东方鸣恶狠狠地说完,又对狂飙的脑袋重敲一下。
刹那间,狂飙张开翅膀,一边发出“啁啁”地声音,一边拍打着东方鸣。
一阵阵寒风袭来,使得东方鸣抬臂挡却,“快停下,你这个畜牲!”
一句话说完,他透过抬起的手臂看见一道辉煌的光,值此一瞬之间,昏暗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昼白。
华浝原本抱着双臂,然此刻也下意识地抬高一条胳膊遮挡视线。
大约几个眨眼过去,眼前的天色又蓦地变暗,直至恢复到蒙蒙亮的状态。
“闪电吗?”东方鸣惊奇地问。
“闪电是一闪而过的,看起来显然不是。”华浝边思边道,“这迹象,绝对是斗法所致,而且双方的修为都不低,看样子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东方鸣更好奇了,“大概什么修为?”
“全真以下,象翥以上!”华浝不假思索地回道。
“会是谁?谁在斗法?”东方鸣追问道。
“不知。”华浝摇头道。
“步支是谁?”东方鸣又问。
华浝突然惊恐地看向东方鸣,“你要不是开玩笑,那就是傻瓜。”
东方鸣挠着头傻笑,“你是大王嘛,肯定见多识广,而且刚才听你的口气,感觉你什么都知道一样,况且姓步的人并非没有。”
华浝“嘁”地一声转过身去,不住地看向西北方,“庄穗是往那个方向走的,他的随从八成是位象翥,而范逸派出那个侍者也应该是位象翥,若说琳琊商盟杀人越货,却也不见得敢动庄穗,毕竟他是沧州大护宰之子。”
“沧州这里,有没有像乌桓大山里的那种强匪?”东方鸣问道。
“有。”华浝回身一瞥,“据我所知,范氏,庄氏,全都有你说的那种强匪,甚至有很多。”
“你在开玩笑?”东方鸣不以为然。
“是事实。”华浝认真地说道,“整个九州,也就我们鎏州和中州的执法严明,比如沧州这片土地,其氏族的势力凌驾于法度之上,所以说庄氏和范氏之中,肯定存在你说的那种强匪。”
“这么大的声势,当真无法无天……”东方鸣感到难以置信。
“也不尽然。”华浝摸着下巴说道,“这么大的声势,想必是在争夺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会惊动很多人,相信很快会有更多的修炼者陆续赶至。”
“那我们要不要躲一躲?”东方鸣担忧道。
“我倒想看一看。”华浝笑道,“沧州虽不繁华,但有名的修炼者倒是有很多,你不觉得错过这场好戏很可惜吗?”
“不觉得!”东方鸣果断地回了一声,随后一边掏东西,一边咕哝道,“你要死,我不拦你,反正你死了,我也不用到处走了……我要留条小命去救高流他们,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死掉……”
“你在嘀咕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华浝见东方鸣掏出老苟门,不由得苦笑,“你也太害怕了吧?这里距离战场远着呢!”
话音刚落,狂飙朝着东边“啁啁啁”地叫唤起来,华浝放眼望去,却见一轮巨大的法象划破长空,亦只在转眼之间就从他们头顶的上方掠过。
这一幕,看起来惊心动魄,东方鸣握着老苟门,很快从石头上弹起身,“你都看到了,你要还认为此地安全,你就在外面看戏吧,我可要躲进老苟门了!”
华浝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看着东边。
东方鸣下意识地也向东边看了一眼,只见远方高空上,似有一个人影凌空而飞,再仔细一看,其身后还有一个人影穷追不舍。
“是庄穗和他的随从。”
“你怎么知道?”
“瞧那身形便知。”
“原来庄穗也是象翥!”
“你怎么知道?”华浝惊然地投去目光。
“不是象翥,怎会凌空之法?”东方鸣反问一声。
“凌空?”华浝莫名其妙,“庄穗哪里凌空了?他明明被随从背着!”
“背着?”东方鸣略微沉思,待明白过来之后,不禁疑问,“如你所说,那后面追逐的人影是谁?”
华浝自是不知,再次抬头时,却见两轮法象碰撞在一起,而天空上的一切都在白色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转瞬之际,天色恢复过来,再看就是两位象翥激烈交战的画面,而让人心悬的是,——又有几轮法象碰撞之后,便有一个人影开始陨落。
那坠落的人,很像庄穗,东方鸣急忙大叫,“救他吗?”
未及回答,华浝甩开一张符箓,化为一叶小舟,随之跳将而上,“嗖”地一声疾飞过去。
看着华浝远去,东方鸣吞了吞口水,随之打开手中的画轴,把老苟门铺到地上,只待华浝一回来,便就一齐躲进去。
没过多久,一叶小舟飞回,及近之后,才看清华浝带回的人,正是庄穗。奇怪的是,华浝回来之后,则带着一脸苦笑。待他们跳下小舟,东方鸣一番问,才知道眼前的庄穗是假的,没想到此人竟是沧州的王。
想到华浝也曾隐瞒身份,东方鸣也在此刻露出苦笑,“你们这两个王,真是臭味相投,竟都爱装神弄鬼!”
“两个王?”庄秞正担忧地看着天空,转而对着华浝和东方鸣各看一眼,“究竟是何意思?”
“你不知道?”东方鸣“嘿”地一声笑道,“救你的人,其实就是鎏王!”
“鎏王!”庄秞难以置信地打量起了华浝。
“不过呢,准确来说,他已经不是王了。”东方鸣幸灾乐祸道,“想必鎏州发生了何事,你也知道了,如今他这个鎏王,连谥号都已有了,所以他是前代鎏王!”
“你是鎏冲王华浝!”庄秞露出震撼的神色。
“别带那个谥号!”华浝“呸”地一声,“我只要回到鎏州,华渊就得退位,但我根本不稀罕那个王位,晦气!”
几人交话片刻,庄秞重新紧张起来,因为乐大统领尚在与那个素有催命鬼之称的吕良斗法。
说起吕良这个人,华浝也有听闻,据说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九混九阿象翥的境界,一生以杀人为乐,而沧州境内的死侍,基本都是由他所培养,于是久而久之,人人都叫他“催命鬼”。
“能斗过吕良的人,也只有全真了,你说乐大统领只有中期象翥的修为,那么你在这里看着,是准备给他收尸吗?”华浝揶揄道。
“逃不了的,你就跟我们躲进老苟门吧!”东方鸣冲着庄秞劝道。
一幅画,竟是一座岁墟的入口,方才庄秞听说此事,着实吃了一惊,他确实很想走进去看看,但他更担心乐弧的安危,“我的法器全都给了乐弧,他支撑到现在已然不易,我怕他……”
“一个手下而已,死了又如何?”华浝打断道,“你再犹豫,也要跟着死。”
“我确实不想死,可我十二岁认识乐弧,已经习惯有他在身边,没有他,我就会变得六神无主……”庄秞的语气像个孩子,可他明明要比东方鸣和华浝大很多。
这句话,让华浝陷入回忆当中,当他缓过神来,则就掏出所有符箓,然后找出几张摧杀符递将过去,“我只有这些,但不一定有用。”
见庄秞正要接过,东方鸣抓住他的手,大叫道,“这当然没用!乐大统领是在为你争取时间,你再不躲进老苟门,等下吕良杀了他,你也要跟着死!”
庄秞愣了片刻,终而朝着地上的老苟门看去。
“确实,那乐大统领舍命拖住吕良,无非是让你逃走。”华浝摇头说完,徐徐走向老苟门。
值此,庄秞快步走向华浝,以极快的速度抢了所有符箓,甚至就连所有的飞行符,也被一并抢了过去。
华浝傻傻地眨了两下眼睛,刚一反应过来,便见庄秞甩开一张飞行符,化成一叶小舟,直接飞上了天空。
这个行为使得华浝为之一怒,他朝着庄秞的身后声嘶力竭道,“混蛋!你可以不要命!但把飞行符还我!”
没承想,庄秞还没靠近乐弧和吕良,就被一轮法象击落,东方鸣失神道,“这,这算是报应吗?”
华浝没有任何喜色,不觉失声。
两人对视一个刹那,转眼再看庄秞,已被乐弧夹在臂中。
这个大统领本就处于绝对的劣势,此时为了兼顾庄秞,更是难以招架吕良,因此面对一轮法象的突袭,他躲闪不及,一条手臂就此沦为碎末。
受伤之后的他,似乎再也无法凌空,故而整个人就此陨落,也不知是死是活。
东方鸣和华浝看见乐弧和庄秞同时掉进密林里,双双朝着那个方向下意识地走了几步,可当他们又看见那个号称催命鬼的吕良直冲密林之后,他们则又同时退却两步,似乎再也不敢向前。
“怎么办?”东方鸣没了分寸。
“无能为力。”华浝无奈地说道。
“那……那我们……”东方鸣欲言又止,确实爱莫能助。
此际,惜命乃是首要之事,奈何东方鸣年方十岁,内里还是一颗至纯善心,要是视若无睹、见死不救,便有愧疚不能自已。
俄顷,他面露难色地牙齿一紧,“刀叔,我到底该怎么办?上次抛弃田丰,已叫我于心不安,要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沧王被害,我以后必被噩梦纠缠……”
“刀叔……”华浝是不敢上前了,但他期待那个所谓的“刀叔”能够说点什么,因为屠龙斩之内的魂灵充满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