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刻,望着他那真心实意而又释然的笑,姜离只觉有万千芒刺扎于心头,那生涩之感犹如潮水般汹涌,几欲将她吞没。
从前,她待人待事也是付出全部的真心,可后来啊,她的一腔赤诚换来的是一身污名满门被诛,于是,便再也不敢了。
姜离垂眸,缓缓执起鹤清词的手,一点一点的擦去他手上的泥污。
有些时候,是否伪装得久了,连自己都难以分清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亦不敢分清。
她姜离的那一生,就仿佛是在与缄默的岁月对弈一盘残局,每一步,她皆走得极为认真,可最终依旧处于劣势,后来才明白,在复杂多变的人心跟前,偶尔的初战告捷,全然不值得欣喜,终究都将铩羽而归。
鹤清词察觉到姜离情绪的变幻,他轻声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姜离摇了摇头,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怎弄得这般狼狈?”
她微凉的手指偶尔触碰到他的脸颊,鹤清词微微避开了姜离的视线,这才道:“无妨,摔了一跤。”
姜离看了他半晌,沉沉的叹息一声,拍了拍身畔的软榻,“你先睡一觉吧,到了叫你。”
鹤清词下意识的拒绝,“殿下身子不好,还是殿下歇息吧。”
姜离握住他的手,不容抗拒的将他按在了榻上,“我睡不着了。”
鹤清词有些无所适从,却还是躺了上去。
他分明累极了,可此刻却是半点睡意也无,因为那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再也不曾移开。
被姜离盯得有些难以适从,鹤清词摸了一下脸颊上的伤口,“殿下,侍身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姜离摇了摇头,“你无论何时都很好看。”
“……”鹤清词闻言,猝不及防的不自在起来。
似乎是想到什么,鹤清词目光缓缓落在姜离身上,“殿下梦魇了吗?”
姜离衣袖底下的手微微一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怎么这么问?”
“殿下昏迷的时候在呓语。”
“本宫……说什么了?”
鹤清词唇角漾起弧度,语调端的散漫,“没什么,殿下只是一直在叫侍身的名字。”
姜离:“……”
他轻挑了下眉:“殿下是梦到侍身了吗?”
姜离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敷衍的点了点头,“嗯。”
鹤清词淡笑一声,缓声道:“梦到侍身什么了?”
“……”姜离轻抿唇瓣,非得这么问吗?
似乎是瞧出了姜离此刻的窘迫,鹤清词低笑一声,拿起身侧的书看了起来。
姜离扫了一眼那泛黄的书皮,有些疑惑,“医书古籍吗?”
鹤清词摇了摇头:“一本道家书籍,不过是些怪力乱神之事,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里面说……人若含冤而逝,其魂难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可重归尘世。”
姜离眸子深处划过一道冷意,“果然是怪力乱神。”
鹤清词点了点头,面色平淡无波,那拽着书籍的手却忍不住的发紧,他道。
“书中有云,能得重生之机者,乃因有人对尘世毫无眷恋,甘愿放弃,然肉身寿数未尽,故而献祭肉身,自身魂魄方可离去。”
“而冤死者,身死而灵不灭,怨念聚于魂魄,不甘之意可破阴司禁锢,待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人和皆具,魂魄可寻得新躯,再度还阳,此乃重生之奇象,非人力所能测,仿若上天垂怜,予其再世之机,以偿未了之事,解往昔之冤屈,重生之人,或改命数,或续前缘。 ”
话落,鹤清词随意的将书籍丢下,低笑着摇了摇头。
一时间,车厢内寂静无声。
车帘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微微摆动,偶尔能瞥见车外影影绰绰的树木迅速向后退去,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踏在心间。
鹤清词抬手给姜离倒了一杯茶,嗓音轻缓。
“侍身觉得这一年多来殿下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了,殿下……”男人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突然问道:“您是姜离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