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圣堂内部的平静,身穿金纹深蓝罩袍的中年神官如一阵风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在两侧壁画上诸多先贤的沉默注视下,他来到了祈祷室的大门口――但在敲门之前,一个温和的女声已经从大门内传出:“进来。”
中年神官推开大门,看到了正站在风暴女神圣像前的身影――海琳娜身穿着朴素的神官裙袍,手腕上缠绕着海蓝晶石串成的珠串,似乎直到前一秒还在虔诚祝祷,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推门声也没有回头,而是仍旧静静地注视着面覆轻纱的女神圣像,同时轻声开口:“现在外面的情况怎样?”
“黄昏仍在持续,太阳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维持着‘正常’的亮度和形态,”中年神官立刻低头汇报道,“城邦中秩序尚好,因为目前情况不明,大部分市民已经返回家中等待进一步指示,方舟舰各处也暂无异常,四队技术神甫已经在蒸汽锅炉附近待命。”
海琳娜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才突然问道:“其他方舟的情况呢?”
“数分钟前刚进行过一次联络,方舟上的情况一切正常,学院方舟说他们的观测设备从太阳方向收到了一系列重复信号,和之前的信号内容不同,转换成声音之后是尖锐短促的噪声……”
海琳娜“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是继续静静地注视着女神的圣像,一时间仿佛已经忘记了仍在旁边等待指令的中年神官,直到几分钟后,她才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漫长的黄昏啊……”
塔兰艾尔眉头紧锁,看着学徒刚刚送到自己面前的资料,由机器自动记录下来的长长纸带上是大量令普通人眼花缭乱的曲线和看似无规律的孔洞,而这些宛若天书的数据所呈现出的,是那长久以来照耀、庇护这个世界的“异象001太阳”此刻的状态。
过了许久,这位精灵学者终于放下了手中纸带,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久久没有开口。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塔兰。”
塔兰艾尔抬起头,看到了正站在书架旁的泰德里尔,这位真理守秘人穿着学院罩袍,罩袍下却可以看到贴身的软甲与武装挂扣,他看似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却锐利得像是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太阳在闪烁,虽然肉眼无法分辨,但它确实是在闪烁,而且不是那种有规律的‘信号’,倒更像一盏……状态不良的电灯,”塔兰艾尔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把面前的资料推到一旁,“另外,最新的跟踪记录显示它并非完全静止在海平线上,而是仍然在移动,只是……非常非常缓慢,慢到了肉眼无法察觉的程度。”
泰德里尔沉默了两三秒:“……有多慢?”
“如果当前速度不变的话,它会在大约七十二小时后落入海平线以下,”塔兰艾尔说道,将手伸向一旁的水杯,却险些将它打翻――他匆忙握住杯子,狠狠灌了两口已经凉掉的茶水,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但是最糟糕的不是接下来会持续七十二小时的黄昏,而是黄昏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泰德,你明白我的意思。”
“……比黄昏更漫长的是黑夜,”泰德里尔的表情瞬间凝重,他当然明白这位好友的言下之意,“如果按照这个运行速度,接下来的夜晚会持续多久?”
塔兰艾尔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放下了茶杯,死死盯着眼前那些纸张,就仿佛要从那些纸上看到这个世界的未来,要从纸上剜出某个仇敌的秘密一般,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露出一丝苦笑,对泰德摊开手。
“……我会安排知识守卫们做好准备的,”泰德里尔静静看了面前的好友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有意外陷入长期黑暗之后进行持续任务的预案,轻风港旁边那个‘发光坠落物’也会在夜幕中提供基本的庇护,情况不会太糟。”
“是的,轻风港情况不会太糟――其他城邦就不一定了,”沉默片刻之后,塔兰艾尔轻轻叹了口气,“与之前太阳熄灭时各个城邦直接‘跳过了时间’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太阳减速,所有城邦都在经历这场世界级异象……不知道他们要怎么面对接下来漫长的夜幕。”
“每个城邦都有极端情况下的生存预案,但能做到多少是另一回事……我们只能祝愿,希望四神庇护他们。”
泰德嗓音低沉地说道,随后摇了摇头,拿起了手中那本记录着诸多奇迹的厚重大书,似乎是打算打开一条通道离开此处,但他突然又犹豫了一下,将那本书重新收起,一声叹息之后转身走向门口。
塔兰静静地看着这位真理守秘人的背影,如同目送一位准备踏上战场的战士,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对面,他才收回目光,视线扫过了那些刚刚被自己推到一旁的资料。
在其中一页资料的末尾,略显颤抖的笔触书写着观测人员留下的一行记录――
“……依目前计算……距日落结束……七十二小时……”
一旁的落地窗外,金色的夕阳仍旧弥漫覆盖在城邦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壮丽辉煌。
而后,他听到了虚幻缥缈的钟声。
钟声急促,规律重复,仿佛在呼唤着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呼唤着人们前来聆听这夜幕降临之前的宣告――
普兰德大教堂深处,正在与执政官丹特韦恩商议如何应对这场太阳异变的大主教瓦伦丁突然停了下来,侧耳聆听着那突然浮现的钟声。
坐在瓦伦丁对面的丹特执政官立刻抬起头:“主教阁下?发生什么事了?”
瓦伦丁轻轻摆了摆手,略作迟疑之后答道:“是迅钟。”
“迅钟?”丹特脸色顿时微微变化,尽管他并非教会的神职人员,却也因为凡娜的关系而知道许多跟教会有关的事情,自然知道“迅钟”是什么东西,“那……”
然而瓦伦丁却摇了摇头:“不,我们继续吧,执政官先生。”
“……您不要回应‘迅钟’的召集吗?”
“不要回应,”瓦伦丁慢慢说道,仿佛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事情,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是命令。”
不要回应那钟声,不要回应无名王者陵墓,不要回应那位守墓人的呼唤――
钟声仍然在不断重复着,在每一座城邦,每一座教堂,每一艘船上,每一个信仰四神的圣职者脑海中,急促而重复的钟鸣一次次鸣响。
神官们在钟声响起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然而短暂的停顿之后,所有人又都回到了自己紧张繁忙的工作中――继续接待、安抚前来寻求帮助的信众,继续保养圣器、维护教堂,继续为战士们准备祝福,以应对接下来可能会非常漫长的夜幕。
那钟声如耳畔的风和远方的海浪,在遥远的地方回荡,却再无神官回应它的呼唤……
而在那遥远的另一个维度,在被黑暗混沌笼罩的古老集会场中,最后一支驻扎在此的苦修者们正静静地注视着广场中央。
巨大高耸的石柱环绕着集会场,晦暗的天空中闪过一道道混乱的光流,古朴苍白的金字塔陵墓从广场中心升了起来,在苍凉荒废的集会场中心,那位浑身缠绕着绷带、仿佛永远介于生死之间的守墓人走了出来,站在空旷无人的集会场上。
然而和过去千百年间不同的是,如今再无圣徒站在这里,守墓人手中握着纸笔,却无人前来聆听陵墓中的消息。
苦修者们站在远离广场中心的地方,在安全距离之外,他们浑身纹满象征着四神祝福的符文刺青,双眼、双耳已被咒术封闭,他们通过神赐的奇迹感知着那座陵墓的情况,以避免直接目睹那位守墓人的身影,避免直接聆听到他的声音。
陵墓前的守墓人向外走了几步,有庞大的阴影从他身后滋生,不可名状的肢体和扭曲之物宛若起伏的淤泥般沿着他的脚步向外蔓延,他来到那些苦修者面前,伸手递上羊皮纸,羊皮纸上不断浮现出一颗颗震颤的眼球,他张开腐烂畸形的嘴巴,呼唤那些苦修的警戒者――
他的声音宛若一万个亵渎污染的诅咒,每一次震颤都带着剜刺人心,摧毁理智的力量。
苦修的警戒者们只是静静地在陵墓范围之外站着,如一尊尊雕塑般,沉默地“注视”着陵墓的守卫。
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不能进行任何交流,但也不能离开这处岗位。
无形怪异的蠕动阴影慢慢平静了,在长久的对峙之后,守墓人低下头,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手中的羊皮纸,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转身,向着陵墓的方向走去。
重重叠叠的低沉呢喃从陵墓内传了出来,守墓人的低语声和从陵墓内传来的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
他在轻声咕哝着,一遍遍地重复――
“黄昏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