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芹打后视镜望着后方被甩了一脸土尘,茫然四顾的地痞流氓,咧着嘴笑道:“哈哈,幸好我反应的快。”
小张同学拍着胸脯,收回了目光,心有余悸地道:“徐老师,我看他们好多人都拿着刀,对了,你说明天他们会不会还过来呀?”
徐容关上了车窗,道:“放心,咱们剧组这帮老油条碰到类似的事儿肯定不止一回两回,估计今晚上就能摆平。”
若是穷乡僻壤,可能还得花点钱打点,但眼下剧组在天子脚下,而且资方还是各家电视台,肯定有处理的办法。
其实有些话,徐容不好说,王亚芹跟过剧组,多少应该了解点眼下情形背后的根源,而小张同学被他保护的比较好,对影视行业底层的龌龊基本上完全两眼一抹黑。
这也是他不太喜欢在京城拍戏的原因。
相比于已经形成规模并且以此为主要产业的横店,丰台这边的基地不但场景少,群演规模以及整体素质,也要差上一大截。
和横店那边不同,京城这边的群演分为一个个大院,当然,此大院非彼大院,而是管理群众演员的场所,在这,群头也被称为院头。
也是最近两三年才形成的一种特殊现象。
早些年,北影厂还没搬出来之前,群演找活,大多聚集在北影厂门口,等着剧组出通告、演员副导演挑人。
五年前徐容第一次来到京城时,也曾是其中一员。
不过那个时候和现在相比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那会儿群演缺乏管理,相当于打零工。
但是自从怀柔基地开始投入使用开始,几百个群演北影厂门口蹲着等活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在京城有一定人脉的群演或者当地的地头蛇,摇身一变,转变成了“院头”的身份。
也彻底垄断剧组群演的活。
有了中间商赚差价,一些群演干脆转行或者跑别处去谋生计,因为相比于之前,他们拿到的钱少了。
也就导致这些群演头遇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难题,有活,但是人手不够。
只要有利益推动,方法总比困难多。
而且因为属于监管的“盲区”,这些院头纷纷打出了“月薪过万、专业培训、与明星共事”之类各种各样的名义的招新。
怀揣着明星梦的青年到了京城,通过各大招聘网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院头注册或者合作影视公司打出来的各种名头蒙骗,莫名其妙的进入大院。
明星梦是有代价的,办理入职前,先交上几千或者几万的培训费、介绍费、中介费、押金,再以办理手续的名头扣押身份证。
至此,这些怀揣着梦想的青年,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入了这个光鲜亮丽的行业之下的无人关注的黑暗深坑。
他们是人,但是却得不到人应有的待遇,吃饭要自己劈柴生火,住的地方也许冬天漏雨、夏天漏风,至于工资,根本没影儿的事儿。
当然,维持这种管理模式的,自然是暴力,实际性质与某些非法组织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生活环境的恶劣,徐容听说大院里不少人精神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问题。
今天那仨明显来挑事的地痞,很大的可能不单单是地痞,应该是演员副导演王宏伟在找人的时候,没把活合理分配给各个大院。
第二天一早,等徐容带着小张同学和王亚芹赶到影视基地,仨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似乎希望其中一人能解释眼下怪异情形的原因。
因为片场没有剧组的半个人影。
小张同学下了车,看着空空如也的场地,疑惑道:“难不成剧组临时转场了,没来得及给咱们说?”
王亚芹打车里拿出通告,扫了眼,道:“没,昨天晚上我接到的通知还是在这拍,昨天那个场景下的戏还有两场,不可能这么快转场的,而且即使转场,也应该不会不给咱们通知”
徐容环顾了一圈周围,感觉安静的可怕,道:“咱们先上车等着,我打电话问问情况。”
他担心是昨天的事儿没处理好,剧组大部队半路跟人家干了起来。
“嘟嘟嘟。”
“嘟嘟嘟。”
“...”
只不过无论杜雨明还是陈浩威的电话,每个都在忙线当中。
在徐容打电话的同时,王亚芹那边也在打副导演张宏伟和制片主任王亚辉的电话。
“徐老师,我这边打通啦。”
“哎,张导,我是王亚芹,什么,今天不拍了?”
等挂断之后,王亚芹扭过头来,说道:“徐老师,张导说,剧组在酒店那边出了点事儿,今天估计拍不成了?”
“什么事儿?”
王亚芹摇了摇头,道:“那边听声音可吵,而且张导说话也可着急,说等回头再细说。”
徐容点了点头,道:“走,咱们去酒店看看情况。”
仨人开着车,还没到酒店,远远地就望见了酒店正门外的路边,拉起了一条警戒线,在周围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
等王亚芹将车开的近了,徐容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在警戒线内,一辆黑色的轿车小半截车头几乎完全怼进了一辆白色大巴车内。
在地上,还有一滩暗红色的斑块。
那辆白色的大巴,是剧组的。
张建、陈浩威俩人站在警戒线外,低头抽着闷烟,大概瞅见了他的车,陈浩威忙往前走了两步,冲着车子狂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停下,继续往前走。
“徐老师,要停吗?”
徐容望着地上那滩暗红色的痕迹,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急忙道:“不要停,直接开过去,回家。”
他不下车,还不一定会引起媒体的关注,一旦下车,以他的人气,恐怕不出半个钟头,就会被捅到媒体那里。
而且目前,他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可是内心当中,他估摸着,应该不是那帮地痞干的,《雪豹》剧组不是小剧组,这种挟私报复砸基地招牌的事儿干出来,基地的管理方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徐容三人回了家,等了半天,到了中午饭点,陈浩威终于来了信。
确实跟那帮群演没关系,可是问题更严重。
今天凌晨,一个醉汉酒后驾车,以超过一百迈的速度一头怼到了剧组停在路边的大巴车上。
当场毙命。
徐容顿了一下,问道:“现在这个事儿咋办?”
陈浩威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打算着赔点钱了事,但是死者家属狮子大开口,要求赔偿一千万。”
“是谁的责任?”
“咱们没半点责任,咱们车停的位置是经交警队和市容管理部门认可的停车位,是他自己喝多了撞上去的。”
徐容顿了下,问道:“张制片那边什么打算?”
不管怎么说,张建毕竟是制片人,名义上整个剧组的一把手,而且身为制片人,这个时候不顶上,总不能让导演陈浩威或者他这个男一顶上去。
“张建说,坚决不赔,大不了走法律程序。”
陈浩威又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要担心,明天继续拍摄,让张建去跟他们掰扯去。”
“行。”
小张同学见徐容挂了电话,喊道:“徐老师,吃饭啦。”
等徐容坐下了,她分别将筷子递给了他和王亚芹,解开了腰间的围裙搭再旁边的椅子上,问道:“徐老师,剧组那边怎么说呀?”
徐容揉了揉眉头,剧组开机满打满算不到两天,昨天差点被一群地痞堵到,今天更甚,直接闹出了人命。
虽说本身没有剧组的责任,可是在外界看来,他在这个剧组,责任至少就有他的一半。
从道理上,他赞成张建的意见,可是不讲道理的事儿太多了。
他其实清楚,陈浩威的花钱买平安的方式也许才是对的。
只不过对方要的太多了,要是三五十万,给了也就给了,一千万简直讹人。
第三天,徐容还没出发,又接到了张宏伟火急火燎的电话:“徐老师,你那边先别过去,我们被堵到酒店,出不了门。”
“堵到酒店?”
“死者家属要求赔偿一千万,不赔就不让咱们的车动弹半下,找了几十个老人孩子,就往咱们的车前头一坐,人家说,不给钱想过去就得从他们身上过。”
对于张宏伟的话,徐容并没有感到意外,从法律上讲,剧组没什么过失,可是人命关天,既然死了,就占了天大的道理。
“没联系执法部门吗?”
“早报过警啦,可是到现在还没见到半个人影,导演说,根本指望不上了,徐老师,制片人喊,就先这样啊,等有信了我通知你。”
“好,你先忙。”
徐容挂断了电话,冲着已经收拾好的小张同学道:“别去啦,今儿拍不成啦。”
给俩人大概说了一下具体情况,徐容正要换衣服,忽地转过头来,道:“小张,这件事没平息之前,你不要接任何陌生电话,也不要出门。”
“好。”小张同学小脸紧绷着,可是紧接着,她又想起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来,“徐老师,可是,家里没菜了。”
“这小事儿,让管家帮忙买就成。”
徐容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合适,转过头对王亚芹道:“亚芹,等会我让管家开着车带你出去,你回公司开辆车回来,我估计我的车一出门很可能被媒体堵到。”
“好。”
徐容将手机放下之后,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小张同学拎着剧本跟了过来,道:“徐老师,咱们去排戏吧?”
徐容诧异地望着小张同学,道:“现在这个情况,这部戏能不能继续拍下去还不一定呢,真要是给一千万,甭说别的,剧组原地解散就完啦。”
小张同学皱着眉头,道:“可是也有可能明天就能解决了啊,即使明天解决不了,如果要是半个月以后解决,咱们天天在家闲着,会影响状态的,咱们既然处理不了事故,那至少可以把咱们应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好不是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徐容考虑的不单单是赔偿的问题,剧组哪怕不拍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以及租赁机器的费用,一天下来就得小十万。
真要是拖上半个月,又得拿其他费用来顶,比如宣发。
先前几次跟刘燕名聊天,他对眼下电视台购买片子的习惯已经有所了解,不买好的,就买火的。
哪部戏议论性高,就买哪部。
而一旦挪用宣发费用,个别资方未来预期走低,很可能直接撤资。
《潜伏》搅乱市场的恶果,不单单别人要承受,他作为受益人,也不可避免。
而在剧组入驻的酒店,张建、陈浩威和杜雨明以及驻组的两个监制在被堵回来之后,召开了一场小型会议。
陈浩威环顾了一圈,见俩监制跟泥菩萨似的正襟危坐,知道其实真正要为事故负责的,只有张建和自己,敲了敲桌子道:“张制片,我觉得咱们还是再跟人家属谈谈,只要能谈到一百万以内,咱们就把这钱出了,这歇一天,八万块钱可就没啦,要是这么被堵一个星期,就是五六十万。”
剩下的半截话,他没再说,资金出现了缺口,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挪,但是预算是一早做好的,甭管动了哪块,谁也不会乐意。
“另外,你可别忘了,哪怕咱们耗的起,徐老师也耗不起,一旦错过了档期,人家辞演,到时候不说别的,资方那边都没法交代。”
张建一把将刚抽了两口的烟按进了烟灰缸,狠狠地拧了两下,瓮声瓮气地道:“我去谈。”
走到门口,张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房间内的众人:“你们,谁认识功力深厚的大师不认识?”
房间内的众人,当即愣了下,但很快地明白了张建的意思,剧组开机三天,没一天顺当的,找个大师过来看看,也确实很有必要。
杜雨明张了张嘴,道:“我听说,徐老师,比较灵。”
张建愣了下,看向陈浩威,意思不言而喻。
陈浩威脸色狐疑地缓缓转过头,望向杜雨明:“还有这茬?”
杜雨明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多人都这么传。”
做法这种事儿,徐容肯定不会再沾,自打递交了申请书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有信仰的人,尤其是作为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外界关注的情况下。
他的信仰里不能有玄学。
因此当陈浩威打来电话,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说他本来就不会,纵然真会,也不可能显露半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