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申庆功所说,朱喜贵点头赞道:“不错,这才是我榆林军的气势。”转对邢老四和刘长有:“男子汉大丈夫,手中有枪有铳,岂能怕贼吗?忘记总镇是怎么说的吗?当兵,就是一个杀贼救命的营生,你武艺高,杀了贼,贼杀就不了你!”
“是!”邢老四和刘长有立正领命。
待朱喜贵走远了,两人方长长松口气,然后忙向申庆功道谢,申庆功却没有抬眼看他们,只是蹲在那,仔细擦拭手中的自生火铳,说道:“没什么好怕的,贼人虽然多,但没有什么武艺,且他们最怕大炮和火铳,一听响,就会吓的趴下。一会开始后,刘长有,你把盾牌竖好了,给我做好掩护,邢老四,你手不要抖,手抖的厉害,可就戳不到贼人了。”
“是。”
邢老四和刘长有答应。邢老四还用力的掐了掐右手的手腕。
这中间,朱喜贵已经快步走过,来到自己防守的那个马面前,身后军士将象征他的旗枪,插到了墙垛上,朱喜贵的目光却不由看向了右边更远处,大约一百步之外的一个马面,那里立着一杆“火一官”的旗枪,他的义兄张旺正守在那里。
过往,义兄张旺是他的主心骨,他从做流民开始,就一直跟着张旺,五六个月之前,因缘巧合之下,他跟着义兄投入榆林军,感觉半年的时间,一闪而过,到今日,他已经是百总了,不论操练还是火铳射击,他在火器营都是有名,潼关行亦有战功,部下兄弟也有一百多,很多事情都必须他自己拿主意了,但逢紧要事情,他仍忍不住想要看向张旺。
“火一官”的旗枪之下,张旺正望着城外的敌人,和年轻的朱喜贵不同,他经历更多,想的也更周全,他知道,此战不是容易,榆林军和火器营都将经历一场大考,闹不好,就都要埋折在这里了……
“百总,把头请你去!”一个兵来报。
张旺点头,快步向“火器把总”的认旗走去。
一个年轻小将正站在旗下,伸出右手大拇指,闭着左眼,对着城下的闯军比划着什么?一会又换成了右眼,口中喃喃道:“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天才啊天才,只是,这真的能测准吗?”
棉甲腰刀的吴大有一脸严肃的站在小将身边,正望着城外的敌军。
张旺不明白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也不敢问。
脚步声响,朱喜贵等三个百总也来到。
翟去病现在是火器营营官,掌着五百新兵,吴大有为他的副手,张旺朱喜贵马化龙赵德纲四人为百总,原来在火器营的薛金川被尤振武调到了中军营,担任中军护卫。
就火器营的操练来说,依然是严格依照尤振武订下的操练手册,日日施行,就领导风格来说,翟去病也是萧规曹随,竭力向表哥学习,见五人都到,他放下手指,再一次确定事先计划和防守要点,吴大有等人都已经烂熟于心,于是都点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火器营是总镇一手组建,城里城外都看着咱们呢,谁出了差错,丢了火器营的脸,我要谁的脑袋!”翟去病沉下脸。
“必不坠总镇的威名!”吴大有等人齐声。
翟去病点头:“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再有十天,咱榆林铸炮厂就会造出红夷大炮,到时,贼人再多,也休想靠近我榆林一步!”
翟去病意气风发,表情轻松,对即将到来的到来,毫无怯意,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
听到红夷大炮,众人都是振奋。
……
城下。
号鼓之声不断,各路闯军滚滚而出,已经在城下摆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攻城方阵,一面面的军旗也随之升起,有四方旗,五行旗,三军司命旗,祥云旗,七星旗,飞虎旗,又有营官旗,千总旗,把总旗……一应军旗其实都是效仿官军,
不久,号鼓声中,一面闯军大旗高高的矗立了起来。
却是左营制将军刘芳亮的将旗。
刘芳亮重甲大氅,头戴六瓣红缨将盔,腰悬宝刀,威风凛凛的登上了临时搭起的观战台,身后是几个中军官和一干护卫,调派攻城所用的各色令旗,都准备齐当,传令的各路信兵,亦牵马在高台下等候,所有一切只等刘芳亮最后一声命令,然后就开始攻城。
在闯军出营的同时,城中榆林军亦是紧张调动,从各营主力战兵、辅兵,城中义兵以及负责后勤支援的妇女老弱都急急赶赴各门,依照命令,进入各自负责的区域。虽然榆林是九边重镇,百姓对战争一点都不陌生,更曾经演习过一次,尤振武也都已经将任务分派的明确,但当大战真正来临的这一刻,所有人都还是不免露出紧张,更有人的眼神中透出了恐惧。
南城敌楼。
尤振武全身甲胄,面色凝重的望着城外的敌军---在旁人看来,年轻总镇的脸上年波澜不惊,指挥若定,但听着城内城外连绵不绝的号鼓声,望着城外闯军各色的战旗和涌涌的人头,尤振武的心中,却还是升起一些紧张---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有一定的先见之明,有这个时代不知道的先进知识,知道很多的历史走向,但也同样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对万千人同时交战的大场面,这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的震撼自不用说。归根结底,他还是凡人一个。
不过他脑子却清灵无比,思谋更是清楚,
榆林守城战,是决定他生死的第一场大考,不容任何闪失……
“虽然沐猴而冠,刘芳亮小贼,倒也不可小视。”侯世禄说道。
尤定宇伸着脖子往远处看:“闯贼呢?怎不见他的乱旗?”
脚步声响,有一人奔上敌楼,但被一层的卫兵拦住,待尤振武身边的张禄说话,那人才上得楼来,尤振武回头一看,原来是荣叔。
荣叔手中捧着一件崭新的蓝色大氅,上到敌楼,先向尤定宇和侯世禄行礼,然后再送到尤振武面前:“少总镇,这是少夫人令我送来的。”
尤振武不多说,只点点头,然后接过大氅,抖拉开来,顺手披到了肩上,快速系好---就在这一瞬,尤振武心中的丝丝紧张,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人生一世莫错过,纵然一死怕什么?为了很多人,为了很多事,城外汹汹敌人,有何惧哉。
尤定宇和侯世禄都知道是孙媳妇亲手缝制,眯缝的老眼里都是笑,李承芳则赞道:“夫人好手艺。”
“少夫人刚才向夫人请安,说,今日大战,军中伤兵必然增多,她想到伤兵所帮忙,以尽绵薄之力。夫人拿不定主意,让我问您。”荣叔道。
尤振武早知道此事,点头道:“和我娘说,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吧。”
“是。”
荣叔还没有下敌楼,又有一人踩着楼板,噔噔而上。
张禄报道:“方伯大人来了。”
尤振武和两个老爷子都急忙转身迎接,只见都任老大人头戴乌纱,身穿红袍,手中少有的提了一把长剑,老脸严肃的登上了敌楼。
众人行礼。
都任慨然道:“不必多礼,今日老夫不是方伯,只是一个老卒!”
照原来分派,都任来南门督战,王家禄去了西门。东门西门,也各有文官。
尤定宇笑道:“方伯大人在此,我军士气必大振。”
“总镇快看!”
李承芳手指。
尤振武向城外望去,只见一队闯军骑兵忽然越过正在整兵的步兵方阵,哒哒哒哒,驰到距离榆林城五百步左右的地方,隐隐看见,是几十个骑兵护卫着中间的一个闯军小将,那闯军小将勒马站定,观望了一下,然后举起马鞭,开始指指点点,不久,闯军大炮被推了出来,每炮都是十几个人推行,看起来很是笨重,一看就知道是重型炮,站在二层敌楼的众人都点了一遍,确定贼人最少有六门重炮。
闯军炮兵将六门重炮推到了小将刚才所指的地方,一字排开,黑漆漆的炮口全对向榆林南门和南城楼,很显然,南城城楼和城门将是这六门闯军重炮轰击的主要目标。
“贼人推出的应该是一千斤的重型佛朗机炮。其炮威力大,有效射程五百步。”侯世禄忧虑。
“无妨,有冰甲之利。”尤定宇捻着胡须,却是乐观。
尤振武沉思不语----以往,官军有炮,闯军无炮,或者说,官军炮利,闯军都是土炮,根本无法和官军抗衡,但经过汝州战,潼关战,西安战,李自成从官军手中缴获了大量的火炮和火药,其中有不少中小型佛朗机炮,一千斤的重型佛郎机炮,也有十数门,到今日,敌我优势已经易位,现在闯贼火炮众多,官军反倒是成了弱者。
榆林城中现在只有三百斤的佛郎机和几门笨拙的将军炮,以它们的射程,是打不到五百步的,而闯军重炮却可以在五百步的距离处肆无忌惮的轰击南城的城楼和城门。
这是榆林的一大劣势。
当然了,尤振武心中也是有数的,佛郎机炮不是巨型的红夷大炮,其威力是有限的,还不足以直接撼动榆林城墙,因此,最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城墙的轰塌,而是敌人炮击造成的人员损失---除了防弹的木板,亦要在城头囤积沙袋,防止跳弹,医护队和担架队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撤离受伤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