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六爷换了身衣裳,带着我们乘坐另一班车去往古都。
路上,人影绰绰,似乎是发生了一起命案。
我联想到之前路过时,那两位戴枣红皮弁冠男人们的对话,从旅帅一词可以得出,此组织人员乃是古朝遗老中名为不良的组织一员。
当今稽查司实际上便是继承了古时的不良和内厂两处的制度所衍生下来的司法监管体系。
六爷在车上见我望着窗外发呆,于是似没话找话的说了句“一帮小孩子们闹腾,出了点血。还让道长见笑了。”
我接过六爷递来的果盘,里面有些干果,都是剥好了的。
随手拿起一些放在手心里,一边嚼着一边随口问道“为的什么事?”
六爷哼哼了两句,似乎也了解不多,他简单道“这些年里,朝廷抓了他们不少人,还不都是为了复国。早年国家实力强劲倒也无望,如今内忧外患,正应了那句老话群贼如蚁聚,奸雄皆鹰扬。”他说着,却不再多言。
此番大不敬之话,倒也点明了苦楚,不过我料想他们应该是不受其约束的。反正,这类灰色势力不在乎朝廷姓什么,只要他们不倒,百姓苦不苦又与他何干?
我没跟着附会,转而继续看着外面街道。
马车缓缓驶离了闹市,那里,鲜血流了不少,人群被分散开去,大批官兵赶来,有手持斧盾,有背弓携弩的,跟在最后面的则是一队拿着白杆红枪头的枪兵。这些分工明确,配合娴熟的部队负责快速清理残余的有生力量。
天上薄雾遮住了烈阳。
从陈仓出去,得再过两道城门才能到古都外侧。
天色将晚,已差人提前通知了有关人员后,六爷靠坐在椅子上,望着我,半晌,他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来接你吗?”
我眯起眼睛,似犯了困,只仰着脑袋用下巴对着六爷,反问道“不是因为我栖云宗的身份?”
六爷这个老江湖的此时才显露出他的爪牙,他哼哼着笑道“还有呢?”
我一路上陪着老家伙打了一路机锋,已经有些倦了,遂直言道“这就要问你后面那位的意思了。”我调整了下坐姿,换了个更懒散舒适的姿态,补充道“如果他没告诉你原因,那么我说了,你可能捞不到什么好。”
六爷听出来我话语里的威胁意思,他嗓子里似有浓痰,被他喝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咳出来。
车厢内无陪乘人员,马夫还是先前那个,而后面陪同的除了那一直跟着我们的年轻人外,又增添了两位气机内敛的江湖中人。
我虽不清楚江湖对于武夫如何评定,但料想能保护六爷的怎么着身价也不可能低吧。
老人伸手去斟茶,他动作娴熟的将壶碗都用热水烫了一烫,继而从旁边一个方形小盒里取出一撮漆黑叶子来,他笑着说了句“我比较喜欢喝浓茶,可能是老了,舌头尝不出味来。”说着他相继又从那盒子里捻了一撮,继而自言自语道“道上人都觉得我老了,也该退位让贤,我则不然。”
那老人扎的显眼的胡须随着他说话,一下一下的晃荡,好似蛇的尾巴。
没去打扰这位老人的絮叨,听到他自顾自的又说“一枚小小的丹药,能赐予人无尽的寿命,这种事情你听说过吗?”
长生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从前某位君主号令天下为他搜集此药,据说这家伙最后活活被那些杂七杂八的药物给硬生生毒死的,也算是自作孽了。
“你信这个还不如去修道。”我一脸的鄙夷。
一瞬间似乎变回了个普通老人的孟六爷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他晃了晃茶壶,望着里面升腾起的水气,随意问道“能长生?”
我很果断的回答了句“不能”。
“但是长生药是真的存在。”那老人慢慢放下手中茶壶,他眼神灼灼,盯着我看到时候,似乎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野心。
“栖云宗已经灭亡几十年之久,其门人弟子大多已经陨灭,而能像你这样年轻且修为不低的,有且只有一种可能。”老人盯着我的眼神越发的炙热,好似我比他日思夜想的美娇娘还要诱人。
被他看的是浑身不自在,我直言道“说重点。”
老人没去理我,他犹自顾自的嗨了起来,说的越发不着边际,他道“你就是栖云宗初代祖师转世,来此的目的我不知道不过多半和当年那个叛教出逃的弟子有关。”
我听他这话,竟然还真说中了,于是不由得想吸动下嘴角,可这样一来不救坐实了他这天马行空的猜测?
我冷眼望着他,只露出讥讽的笑容,问“那长生药呢?总不可能是拿我当药引子吧?”
老人情绪慢慢变得温和,似乎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他缓缓拿起那茶盏,给自己和我各倒了一杯,他语气不快不慢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幕后的老板。他活了有快两百岁了,但从我跟着他那天起,他的容貌就没有变过。”
很好,终于到了我想要知道的话题上了。
“哦?你的意思是,你老板有长生药?”我依旧没承认自己的身份,而对面那人却目光灼灼,他冷哼了句“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寻常人估计已经被这一下给吓懵了,可这句不疼不痒的威胁落在我耳中委实是掀不起半点水花。
他见我神色如常,于心底里却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难道是认错了。
我帮他圆下去,道“你的意思是,你老板就是那出逃栖云宗的弟子,而一旦他确认了我就是你口中所谓栖云宗祖师转世,就会立即杀了我?”
孟六爷点了点头,但他如今已经和盘托出,所以,他态度很明确,直言道“我有办法保住你,但我需要你帮我获取那长生药的办法。我想你应该也不介意获得一些额外的寿元。”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一切人物都是可以被团结起来的。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杯茶,里头汤色鲜红,似饮人血。
孟六爷看着我的表情,即是期待也是威胁,我甚至已经猜到,另外两位上车的,恐怕不是寻常高手那么简单。
低头抿了一小口,在尝到舌尖那厚的发麻的奇怪口味时,不由得咂了咂嘴,我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再第一时间保住我?”
孟老爷子似乎早就想到了,他直接解释了番“老板对栖云宗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有着对道教,对宗门的归属感,一方面又因为对立教的那位祖师心怀怨恨,所以,只要查明你不是那祖师转世,那么他不仅不会害你,反而会愈发的信任,甚至器重你。”
“因为,所谓的同门情谊?”我抬了抬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继而将杯子放下后,郑重道“如此,我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向孟六爷,孟六爷也看向我。两道视线,四目之间,车厢内气氛变得沉重。
“你打算怎么证明我的身份。”
孟六爷捏着胡须,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脖子下的那根细小白角。
我眯了眯眼,随即听到他说“你听过獬豸角吗?”
相传,“东北荒中有兽,似羊似牛,一角,毛青,食草,从廌从草。夏处水泽,冬处松柏。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践,位平然后处。”实为司公正礼法之兽。
獬豸之角可辩驳真伪。
“难怪…”我于心中大定,原先忽略了有这种东西存在,而獬豸角本身灵性虽足但并不出奇,搁在满身都是宝贝的孟六爷身上确实没让我起什么疑心。
不过,既然你主动亮了出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在孟六爷尚未察觉之际,我琥珀色的眼眸瞬间变得湛蓝,而借着低头擦手的这个动作,很巧妙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在获取应该是冥神眼睛的那一刻,我仿佛天然掌握了属于它的一部分权利,我无法用自己的语言来形容那时的感受,就好像,原本失去的一条手臂突然有一天自己长了出来。
镜花水月有刻录的作用,但使用的时候唯一的限制是需要我完全解放,这也意味着我存在暴露位置的风险。但,记录在案的东西我是可以去研究并且解读的。
之前,和圣主战斗的过程里,我偷偷抄录了他一部分死亡权柄的功效,因为时间仓促,只能短时间内模仿出一个大概的架子。但好在后续我直接获得了死亡权柄,这东西对目前的我来说,实在是累赘。且不说无法完全掌控,但凭露出他就能直接酿成一场灾祸,我都不会考虑将它使出。
偷录了獬豸角的能力后,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道“所以,你刚刚问了它,我是不是祖师爷转世?”
孟六爷摇了摇头,他道“这问得不是我,而是你。”
他这句话像是在提醒我,在之后的会面中,那位幕后老板可能会以提问的方式直接了当的问我是不是,而獬豸角的反馈则是最了当的方法。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得想好怎么回答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就是孟六爷的诚意。
“还有一个问题,你的老板叫什么?”我确实很想知道,因为李天一压根就没和我提过,只说你去找了就知道,也许他换名字了。
孟六爷笑了笑,说“我只知,道上人都喊他为玉先生。”
“哦?”这个名字倒挺女性化的,难不成还是个女弟子?
马车一颠一颠的驶离了第一座关卡,而天色尚才开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