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霞光仍坚强的出现在黑夜的深处,这让注视着它的人总会不自觉的幻想,如果追逐霞光远去的方向,是否能到达那所谓的光之国,见证永恒的明亮。
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黑斑蚂蚱般啃噬着光亮。
夜晚,温度骤降,山风开始从峰顶砸向深谷,又要从沟壑里满溢出来,吹得人两眼干涩,背脊生寒。
末伏时节,燥热已经让人习以为常。一些个老大夫却让人注意不要贪凉,每当这个时候人身体里燥火将熄,而夜晚的湿寒又要钻进人体,从而水火不济,阴阳相冲,人呐就容易得病。
风口上,镖头看着面前的小侄子,皱着眉问道“亲眼所见?”
周围风大,吹得人耳刮子嗡嗡的,故而双方交谈便破位吃力,当然了,这风在旁人听来也呜呜作响,倒是个传私话的好地方。
那镖头的亲侄子点点头,他脸上表情笃定道“我亲眼看见的,那个哑巴大个子不是个哑巴,他每次都蹲到那棺材旁低声说些什么,阿舅,他们这肯定是巫师。”
侄子的这些话,镖头听到心眼里去了,但始终不能明说。
“你先回去吧”镖头吩咐完,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处风稍微小些的地方,蹲在石头后面,镖头凝视向车队,心中那份郁结越发强烈。
天空开始有大片大片乌云靠拢,这在半个多时辰前就有的征兆,只不过碍于天黑,不是那么容易发现。
傍晚时分的树林里,应该有大片的鸟雀在头顶盘旋,一方面是因为部分鸟经过一天的外出此刻多半是要回家,一方面也是这个时间点,虫豸活动频繁,鸟儿们要进行一天中最后一场晚宴。
但,奇怪的是,今日竟然少有鸟叫,就连虫子也很少发出声响。
头顶上的乌云已经笼罩了下来,空气中的湿度上升,不复白天的燥热,大伙们开始张罗着把布皮套上,这些厚实的皮毛能有效防风挡雨,虽然比不得房屋舒适,但在野外,这已经很让人安心了。
篝火早已经燃起,人们相互靠拢,彼此间喘着的粗气交织,共同搭建起一层无形的暖壁。
“来,喝点?”有人掏出了酒壶,礼貌性的问了问旁边的同伴。
同伴们也不客气,接过来嘬上一口,他嗞着牙,脸上的苦闷也化解了不少,他回道“不喝了,晚上还要值夜,要是被发现喝醉在门口,这月工钱又白领了。”
棚子里热闹的打趣声此起彼伏,森林里,空荡荡的雾开始蔓延。
从镖头那儿回来,小侄子就把眼睛四处去望,他的视线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挪开,并来回不断的扫视着角落里的阴影,试图寻找到躲藏在那里的影子。
“嘛呢这是?刚镖头拉你去开小灶了?”一个戴皮帽的黑脸男人上来想要打招呼,却被小侄子推开。
“有事,诶,对了,你看见那个哑巴了吗?”
皮帽男人想了想说“没注意,怎么,找他干什么?”
小侄子听了,直接走来,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人呢?总不会跑了吧。”
…
在森林内,淋着雨的巴卫抬起头仰望天空。
无数草木四溅,那些落下木屑如同雪花般寸寸飞落,华美的就像一场盛大的表演里的背景。
在树林间,一条蜿蜒着盘旋往上的蛟龙凝视着上方,它身上红白相间的肉色鳞片反射着每一滴雨水,就好像一面面光滑透明的镜子。
大鲤那剩余的一只角直指苍穹,仿佛一株参天的大树,它努力的将手伸向无穷远的高空,以借此聚拢,牵引着云雾汇聚。
距离预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
因为有过和白蝎娘娘的接触,所以,一般妖王对于某些特殊妖怪的气息是非常敏感的,比如,巴卫和我都将自身限制在了常人的范围内以求规避掉感应,而大鲤常态下,很容易被忽略掉,但当它解放状态时,又非常扎眼,本身的龙气会被动的吓跑周围的生物。所以,不到关键时刻,我一般不会让大鲤主动现身。
而此时,天空中暴雨将至,又恰逢夏末,正是山中走蛟出行的好日子。
只要伪装得当,大鲤可以借助这种巧合把我们引渡到他处,届时对方的一切布置也都落了空,没有了主要目标,难为一群凡人也没那个必要。
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那土地到底是哪根筋有问题,没事喜欢摆我一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思考了很久,从逻辑上出发,我作为神皇派的人,哪怕是借皮伪装那土地也断然认不出我来。
而要是他作为地府的线人,倒是还有点说法,毕竟我状态特殊,很大程度上不是躲藏就是套皮出来蹦哒,这要是碰上了,往这边试一试倒也不会真的有什么损失。
还有一种可能,即,那位巫神感应到了我。
不过,这个应该不至于,固然灵虫和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奇妙联系,但出手的是我,哪那么容易被他寻到根脚。
总之,猜这些事情着实废脑子,但又不能不想,否则到时候真被几个十几个神仙围着,那恐怕不是啥好事。
一想到自己平日里乐于助人,某种程度上还是相当不错的好人,但如今被诸神追杀,逃到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担惊受怕,我就感觉到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有些了错误,否则怎么我这样完美无瑕的人要遭受这种委屈。
天啊!睁开眼好好瞧一瞧吧!
正当我暗自神伤之际,一道闪电划破云霄,直直的落在了大地上,那闪电击碎黑暗,照耀得时间一片雪白。
而在我思绪也随之暂缓时,山谷外,有野猪的嘶吼声混合着闪电,由内而外的响彻整座山谷。
镖头的眼眸盯着山道外,在一片幽深寂静的黑暗里,似乎有一群怪物藏在深处。
在明确听到那声嘶吼时,所有人都望了过去,他们中不乏有第一次出活的年轻人,有的面露惊惧,有的是担忧,还有的则是漠然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队伍里,那个喜欢给后生们讲故事的老头四下看着,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准备护栏,保护好马匹,其余人把火把点上,清点人数现在开始所有人不要脱离营地。”
而就在商队里的人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时,森林里,站在泥泞中的巴卫凝视着对面黑暗中的怪物。
雾气布满森林的每一片角落,一只体型巨大宛如巨熊般大小的野猪,瞪起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那两盏灯笼大小的眼睛上散布着幽暗的光。
那只巨兽沿路撞断了不知多少巨木,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而在它身后,同样大小的野猪还有不下十个。
这是一群成了精的妖怪。
巴卫身后,大鲤撇了下眼睛,只略微扫视了下,面露不屑的继续起它的唤雨仪式。
守在那片承载着蛟龙之躯的树木前,来自古老年代里的勇士将手伸出,于他苍劲的掌心平白多出一束白色的光。那是修复过后的长枪,曾经,在执掌王宫守卫之前,这柄银白色的武器,以猎杀过从神而得名,它被赠送给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倒在它面前的强大生灵不计其数。
雨开始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吝啬的就像财主家的口袋,那些雨水落在巴卫光秃秃的脑门上,如同打在一块厚实的地砖,那面黝黑向上的孔隙里,一双深邃近乎湖面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野猪的体型太大太大,它每向前一步,地面都无法承受的向下凹陷出一个小洞。明明是在上百丈开外,但那雷鸣般的哼哼却仿佛出现在耳畔,同时,顺着风飘来的还有一股恶臭。
巴卫的手握紧那柄长枪,他身子前压,整个人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又一颗树木被撞毁,那些活了有几十上百年的巨木,在漫长岁月里忍受住了天灾,抗过了虫害,如今有的已经年老根部烂掉即将腐坏,有的却依旧年轻,好像岁月不停转,它们还可以继续活个几十上百年,就像刚刚冒出泥土时的幼苗,可以一直生猛下去。
大地随着那头怪物的奔跑而开始显露出它的峥嵘,整片地面都在咚咚咚的乱颤,树枝摇晃,所有的树木都在灰暗中下起了雨。
叶片沾染上雾气,落下的不再是枝叶而是承载着自然的某种恐惧。
或许,在某些还残存的部落里,那些拿着长矛的勇士在面对高自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猎物时,内心依然恐惧,但总有一种力量支撑着给了他敢于抵抗这种不平等的差异上的勇气。
这是一种信仰。
巴卫凝视着黑暗里的两盏幽暗灯火,他呼吸平稳,身体逐渐开始紧绷。
孩童时期,族群里的孩子们就以狩猎更强大的敌人当做娱乐,他们这一支奔赴了山海,猎杀了无数怪物,闯过神灵的宫殿,为自己的信仰奉献出心脏与头颅。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的恐惧是在什么时候了,现在,他看着那只趾高气昂的家伙迈进了他的猎场,而如今,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狩猎。
“赐予我荣耀吧!”巴卫深呼吸后,那柄历经沧桑的银枪猛然间飞了出去,而那一记流光划破了黑暗,如同闪电般贯穿了奔涌而来的巨兽头颅。
…
暴雨倾盆!
雷霆似乎只响了一下,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闪过。
今夜十分奇怪,以往山谷里都会有鸟叫虫鸣,甚至倒霉些的还能听到一群离你不是很远的野兽的喘息。
这共同构建了一个生态不错的夜晚,当然,如果你没有建起来篝火的话,那么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危险。
商队内,负责查勤的已经点播完毕,只少了巴卫一人。
负责车队安全的镖头当即拉了几个负责人到一边开会,会议内容比较无聊,具体说来还是讨论关于我的事情。
“这棺材必不简单,一路上我们已经碰到不少事情,要是再这么不清不楚,能不能活到明晚都未可知。”
说这话的是镖头,他显然是知道的情况最多,也不排除是被他那个小侄子给撺掇的。
听完第一时间没开口,而是沉吟着的道士点点头,他说“我先前检查过这棺材,里面没有异常,当然,如果能开棺或者让我做些更细致的或许会保险些。”
他刚说完,商队的负责人便道“二位爷,依我看呐,倒不如把这棺材给就地埋了,我家老爷那边做的怪梦现在想来离奇的狠,还有那个哑巴大个,今天晚上就没见着他了,诶呦,您几位说说,咱这干一单也不容易啊,还是路上求稳着点把。”
几人先后表达了意见,但唯独那个话唠的老头儿今个儿哑巴了。
镖头见了,侧身问道“杨老,您怎么看?”
被称呼杨老的那位,呵呵笑着,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说“小老儿我也是头一回遇着这么个情况,要不然还是依循道长的,先开个棺?验一验?”
他说这话时,从在场几人脸上分别扫过。
如此,有这位开口,也便有了确定的计划。
“那好,我去准备一下。”道士说着,转身往自己所居方向走去。
其余人则各不一样,镖头那边是被商队负责人催促道“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那哑巴能跑哪去?”
镖头一脸无奈,或者说他其实才是最想找那位问个清楚的。
然而,就在这时,那边道士却惊呼出来。
“棺材?不,棺材不见了!”
第二道闪电恰时劈下,同第一道一样,将在场众人的脸都照的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