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实在是抱歉！”
    盐下女士不断朝着对她来说还只是孩子的鹿野屋道歉。
    先入为主，搞错了人家的师承还真是尴尬。
    这女孩确实跟着大人物不假，来头也很响，但她的师父并不是结成真剑佑先生，而是那位名声大噪的鬼神弟子神谷川。
    但得知了真相后，盐见女士又稍微有点纳闷。
    在这位女士所听闻过的传言里，鬼神弟子神谷川确实会驱使非常强悍的式神作战没错，但业内除灵师平时谈论更多的，却是他那出神入化的雷法和太刀术——
    像积香宿一战，鬼神弟子迎战三名荒神级别的敌人，于付桑树顶一刀斩碎骤雨雷霆。那无念无想，分割天穹的一刀，经过见证者添油加醋的描述，至今还在除灵师业内被人津津乐道。
    所以，鬼神弟子的徒弟为什么不唤雷，不使刀呢？
    难道说，c级水平的怪谈，还不足以让这个小女孩使出传承自师父的全部实力？
    同时，解释完自己师父到底是谁的鹿野屋一样纳闷。
    “明明师父教给我的御灵术，还有除灵枪械，我都有好好练的啊，在今晚的战斗里也派上了大用场的。”
    怎么会认错的呢？
    难道我看起来不像师父的徒弟吗？
    郁闷。
    ……
    在小小老头的帮助之下，鹿野屋在公路边上的排水渠旁，找回了自己的小行李箱。
    运气不错，箱子没有丢。
    大概是天色暗下，公路上来往车辆又不多，所以没有被人注意到吧。
    之后，盐见女士将她和秋道奈寻，都一起送到了秋道家的旅馆。
    盐见女士带着两个除灵师，也暂时入住进了秋道家的旅馆。
    他们要在这里进一步了解情况，同时还要和秋道的父母交代事情。
    至于秋道奈寻，在她回家的路上，已经把自己的遭遇都和盐见女士讲清楚。后者只是让她今晚先好好休息，说是明天还会再和她做一次正式的记录交谈。
    小鹿曾听师父说过，对策室的人是很擅长做善后工作的，所以这里的事情不用她操心了。
    秋道家旅馆别院的小套房。
    鹿野屋来到旅馆这边，就被安置到了这间一早为她准备好的上等房间里。
    秋道奈寻也跟着一起住了进来。
    本来小鹿是没打算让好朋友再招待自己的，毕竟奈寻今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比起陪玩，还是应该好好休息。
    不过秋道回到家里以后，状态似乎好了不少，且固执地要和鹿野屋待在一起，说如果不好好招待鹿野屋，良心就会过意不去。
    是夜里都会惊坐起来抽自己两耳光的那种过意不去。
    没办法。
    小鹿只能任由朋友安排，她先是被秋道拉到旅馆的餐厅。
    按照原本的打算，秋道今晚是想要和鹿野屋一起慢悠悠吃寿喜锅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同山林里的恐怖妖怪进行了一番恶战，似乎是消耗了鹿野屋极大的体能。
    寿喜锅什么的，安排在明天也是可以的。
    现在还是吃点方便的。
    秋道去了厨房，委托厨师做了两碗豚骨拉面。
    小鹿果然是饿坏了，见到拉面道了声谢，便快速动起筷子。
    她吃得异常香甜，最后捧起碗来把拉面汤都喝了个精光。
    “多谢款待！”小鹿双手合十一拍掌，“啊——总算是活过来了，胃里暖暖的。奈寻，你家的拉面非常好吃诶！豚骨肉很饱满，汤汁也很鲜美。”
    “雪乃你喜欢就最好了。”
    “不过，可以再来三碗吗？”小鹿凑近秋道一点。
    “三碗？”
    “是哦，一会送到房间去吧？拜托拜托。”
    “我知道了。”
    小鹿是个懂得分享的好孩子。
    既然秋道家的拉面这么好吃，当然要让一起来的怪谈们也尝尝。
    小原姐姐今晚也待在旅馆，所以要吃一碗。
    送狼也要一碗。
    马鹿……马鹿它体型比送狼小来着，还有小小爷爷的分身还没秋道家的拉面碗高呢，所以分一碗应该差不多。
    小鹿是觉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浪费才好。
    吃完拉面，秋道用食盘托着三大碗豚骨拉面，将把鹿野屋带回房间，接下来当然是要体验她家旅馆的重头项目——
    酸汤温泉。
    时间大概是晚上的九点多。
    哐啦。
    木门推开，秋道奈寻裹着浴巾走出来，来到一半为露天的酸汤温泉处。
    这个套件的温泉区布局是这样的——
    首先室内有一间大浴室，可供冲洗身体。
    浴室另一侧又通向露天的温泉。
    说是露天，其实周围是有厚实的高木墙围好的，只是上方没有完全封顶，透气的同时可以看得见天空。
    这处酸汤温泉由这间套间独享，私密性完全没问题。
    秋道奈寻走下汤池，在石阶上缓缓坐下。
    乳色的温泉热气氤氲，水温热得恰到好处，女孩把眼睛闭上，让身心完全沉浸在温泉的舒适中。
    “雪乃还在冲澡……和那个短发的漂亮姐姐，还有那头白狼一起。”
    秋道这样想着。
    雪乃说，这是跟随在她身边的怪谈。
    包括现在没有跟进浴室，待在客厅那边吃面那两个。
    一个是穿着僧袍，不过巴掌大的小爷爷；另一个是像马又像鹿的奇特生物。
    “怪谈啊……”
    秋道从水里抬起手，轻轻虚抓握紧。
    雪乃她说，这些怪谈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哪怕在御茶中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可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直到现在，秋道都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个娇憨可爱的同龄女孩，她的身上居然有着这么大的秘密。
    可事实就是如此。
    秋道又回忆起今晚早些时候，在山林里的那一幕——
    想起雪乃朝着腐烂大猫连开数枪，火光同一些奇异的虹光笼罩在她的身上。
    想起雪乃在杀戮时，那平静、悲悯，如同深潭一般完全看不透的眼神。
    那实在是，实在是……
    太帅气了啊！
    “要是雪乃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我直接疯狂白给！
    带着自家的旅馆追着嫁给他！
    只可惜，两人都是取向为异性的女孩，这不是只能当好朋友了吗。
    唉！
    “雪乃救了我两次，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才好。不过，雪乃不是有一个哥哥吗，如果带着家里的旅馆嫁给她哥哥，也能和雪乃当一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温泉的热量有点蒸晕脑袋，秋道开始胡思乱想。
    “奈寻？”
    “哇！”
    突然其来的喊话声将秋道吓了一跳，险些没从汤池里跳出来。
    她转过头，看见裹着浴巾，盘着头发的鹿野屋正脚踩木屐，站在汤池边上的卵石小径上笑嘻嘻看着她。
    “雪乃，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才就洗完出来了啊，但你好像没注意到我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我……我……”
    “咻咻。”小鹿的鼻翼轻轻抽动，“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在想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我什么都没想！”
    “逗你的啦。”
    鹿野屋脱了木屐，双眸闪烁着期待，赤脚走进汤池里坐下。
    “呼——”
    乳色的温泉涌动气泡，如同羊水一般包裹住少女细腻紧致的肌肤。
    肚腹的饥饿可以被一碗鲜美的豚骨拉面喂饱，身体的疲惫感则可以被温泉治愈。
    等之后玩累了，还可以直接睡觉。
    奈寻的家里，真不错啊。
    这一趟是来值了。
    热气蒸腾，上方却又有莹白色的雪花悠悠飘落，落得离汤池较远的，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而落进温泉里的，则是很快消失不见。
    温热的汤泉，冰冷的雪花，在这方小小浴场交融在一起，静谧舒适的让人心痒痒。
    “可惜师父没有享受到呢。明明都到八甲田了，却一直不露面，师父也真是傲娇诶。”鹿野屋这样想道。
    秋道没有打搅好朋友入浴一瞬间的惬意享受，只是静静看着她。
    或者说欣赏。
    漂亮的女孩子，谁都喜欢的啦。
    乌黑柔软的头发，娇俏的脸蛋，因浴巾只包裹到胸口，露出的一对漂亮锁骨。
    可能是小时候一直生活在海岛的缘故，雪乃的皮肤偏向微微健康的麦色，又浸润了温泉热水，透着润红色泽，看起来格外光滑。
    “无论怎么看，雪乃都是那么可爱啊。”
    麦色肌肤少女面颊上光泽的红晕，简直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珍宝！
    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感觉谁都配不上雪乃小天使。
    又发了一会呆，秋道看向室内浴室的方向，那里的木门又被推开，送狼和裹着浴巾的小原从里面走出来。
    人类的恐惧更多的都来源于未知。
    在知道了这些怪谈都和雪乃是一伙的，还参与了今晚拯救自己的战斗，秋道确实不太怕他们了。
    “虽然都是怪谈，但雪乃身边的光从外形上来看，就比那群想杀掉我的大猫好很多，一点都不恐怖。这两位，甚至都算得上漂亮。”她这样想道。
    “多谢……款待。”
    小原早未也走进温泉池里，在鹿野屋的身边坐下，还不忘同这里的主人致谢。
    “呋呋。”
    送狼也朝着秋道轻轻颔首示意。
    这样一来，秋道对这些怪谈的好感自然就更高了。
    她们甚至还很有礼貌！
    这不是和人类也没有太大不同吗？
    正这样安心想着，送狼和小原都下了汤池，紧接着秋道忽然就看见，那位小原姐姐坐下来若无其事地抬手，捧住自己的下巴朝上一抬。
    啵。
    一声轻响。
    小原姐姐的脑袋，就像是摘帽子一样被她摘了下来，并且小心翼翼放到了温泉边。
    随后无头身躯便白花花的完全滑进汤池里。
    秋道：！？！？
    好吧……
    怪谈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但是，平常心，平常心，他们和雪乃一样，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秋道掐住自己的大腿，这个时候如果尖叫出声，未免太失礼了一些。
    “奈寻，呃，小原姐姐她是很好很好的哦，不会伤害你的。”小鹿急忙开口。
    虽然刚才已经提醒过奈寻，小原姐姐有一招“拿手好戏”。
    但果然亲眼目睹的时候，冲击力还是太大了点。
    “我知道的，我……不害怕。”秋道咽了口口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个，雪乃，怪谈，对了，怪谈……”
    “嗯？”
    “就是，把我从山林里带出来的那位穿制服的姐姐呢？她也是跟着你的吗？”
    “那个不是诶……她是属于游荡在那边山林里的怨魂。”
    八甲田火车怪谈的事情，小原已经从盐见女士，还有秋道的口中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在十几年前，这里就出现过一次火车怪谈，杀死了当时的一名女高中女生。
    夺走尸骸器官，只留下了脑组织。
    那个火车后来被对策室的除灵师成功退治。
    所以现在出现的想要掳走奈寻的那个，是新诞生的火车。
    至于制服冤魂，她应该就是十几年前那起火车事件的遇害者，亡魂一直游荡在本体死亡的山林附近。
    也可能是在那附近沉睡，今晚忽然被小鹿的“侍从香”唤醒了。
    大概是她一直没有主动攻击过活人的缘故，所以十几年间都没有被青森的对策室那边注意到。
    “那她去哪里了？”
    “已经……”小鹿略微有点迟疑，“已经成佛了，我在她最后消失的公路那边嗅过气味。”
    “成佛？可为什么？”
    “没有其他心愿和执念，怨气也被抚平，所以就不存在了。”
    应该是这样，以前听师父提起过。
    “但她的执念是什么？”秋道愈发不解了。
    “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点猜想，不一定真的是这样。就是……那个姐姐十多年前遇害的时候，没有人救她，一个人在恐惧和无助之中死去了。但今天，她救了同样遭遇的你……或许这并不是她原本的心愿，但做到这一点，她便没有继续在人间游荡的执念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一定。
    但小鹿觉得这八成就是事实。
    那个冤魂响应“侍从香”求助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就像是她原本就打算救助奈寻一样。
    秋道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再次无力开口：“所以，那个姐姐，原本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奈寻，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山林里祭奠她，买一捧花。我也想谢谢她。”
    “我会的，我们一起去。”秋道仰起头，看向上空。
    今晚的雪依旧在下，雪势转大，飘飘摇摇。
    汤泉区的敦实的木墙之外，就是十和田湖，温泉的热量无法影响到这边。
    湖畔矮松越发显得青黑，树尖顶上一髻白花，静默着不动。远处的山尖也发白，连绵着，给广袤的雪夜天穹镶上一抹银边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