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过了五日。
冬尽春来。
不过对于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北冥极寒之地来说，不光光是本该万物复苏的春天，即便是盛夏或者深秋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这里的天地永远都只有一个颜色。
如雪一般的白。
就连天空中朝升暮落的太阳都是耀眼的亮白。
白色的落日西斜，已是黄昏时分。
按理来说，这样的时间对于一位人族来说，是最不适合离开这片茫茫冰原，横穿整片被冰雪覆盖的极寒之地的。
但是奈何萧寒去意心急，竟连一个夜晚都已经等不了了。
萧寒这一次离开，身为极寒之主的寒素并没有再次让自己的贴身侍女花馨前往领路，而是亲自相送。
这对于一位外来的人族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当然除了寒素这位极寒之主之外，萧寒身边随行的还有另一位同样一身雪白长裙的青年女子。
那便是他的师姐练凝霜。
萧寒没有要求练凝霜跟他一起离开，连开口都不曾。
因为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姐。
这一次练凝霜能够放下心中的那股执念，默许他这么做，已经相当艰难了，他不可能再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更何况，相对而言，北冥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极寒之地也确实比南疆更加适合他这位师姐的修炼。
毕竟练凝霜本身就是世间罕见的冰系灵根属性，她所修炼的功法、秘技也全都是冰系属性。
不过从萧寒定下离开日期的前一天起，原本就比较沉默的练凝霜就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甚至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是像往常一样，寸步不离，默默的守候在萧寒身边。
其实那个时候萧寒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这位师姐的人生确实比他更加悲苦。
尤其是他的师尊陈长生和他的大师兄风楚阳都相继陨落之后，练凝霜的内心更是承受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煎熬。
当然，这些年来，除了痛失仅剩的至亲之苦，练凝霜还要承受背井离乡的孤独。
六年前，因为受到他的影响，练凝霜作为一位对东岭人族有着深深执念的人族一员，被迫着不得不离开她最不愿离开的东岭故土，孤身一人来到北冥这片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地…
从南疆来到北冥，一路穿过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极寒之地的时候，即便以他大能境极限的修为，也都危险重重，更不用说当年比他还要低好几个境界的练凝霜了。
想必一定是九死一生。
想到这些，他的内心不禁百感交集。
或许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又或许是上天在可怜他这位可怜的师姐...
六年以来，就在他们彼此都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六年之后，他们却再次相遇了。
所以，即便当时练凝霜不明所以，将那根附有冰晶玄丝的冰锥插入他身体的时候，他除了震惊和疑惑之外，却没有一丝埋怨的情绪。
然而既是天意如此，却也是天意弄人。
他与练凝霜好不容易重逢，却又不得不分离。
毕竟整个神州大陆的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倘若那个传说是真的，倘若第三道封印真的被毁，倘若那个可怕的种族真的出世...整个神州每一寸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将万劫不复。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他身旁的这位师姐，所有他在意的人和事，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他也别无选择。
可是即便如此，这一路上，看着自己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练凝霜，他仍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尤其是当他想到，自己回到南疆之后，那里还有一直陪伴他的绿眼睛云雀，还有待他亦师亦友的鬼魃，还有知他懂他的阮中堂...
即便没有这些人，他的身边至少还有一只臭脾气的寻宝兽一直在陪伴着他。
然而他这位可怜的师姐就不一样了。
他这么一走之后，练凝霜的身边将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亲近的人，而且身为一个人族，练凝霜在这片茫茫灵族的领地，甚至可能连一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如此一来，这位他这位师姐将再次陷入无限的孤独和痛苦，而且会比过去的六年更加孤独和痛苦。
...
...
三人一行就这么一路沉默着离开美轮美奂的神殿，穿过异常安静的凛冬城，最终来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茫茫冰原。
“萧公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穿过这片茫茫的冰原就是北冥的十万山岳，本尊就不再往前走了。”在茫茫冰原上走了一段之后，处在萧寒左侧的寒素看了他一眼，终于打破了三人彼此间的沉默。
萧寒向左微微侧脸，看着寒素点了点道：“好。”
紧接着，他又转过头看着右侧一脸凝肃的练凝霜，轻声说道：“师姐，你也送到这里吧！”
练凝霜仿佛突然被人从梦中惊醒一般，有些单薄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不过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异常复杂的看着萧寒点了点头。
良久，她还是没有说话。
“师弟...”
然而就在萧寒起步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喊了他一声。
萧寒当即顿步，深情中略带一丝疑惑的看着她。
“你能抱抱我嘛？”
又愣了半晌，练凝霜却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
萧寒以为自己听错了，本能的愣了一下。
不过当他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一旁的寒素也是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反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当然可以！”他看着练凝霜当即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毫不犹豫的张开双臂，主动将身前一身单薄的练凝霜拥入自己的怀里。
在此之前，他与练凝霜虽然也有过肢体，或者身体接触，但是那些都只是意外的迫不得已而已，而眼下这一次却是练凝霜主动开口。
第一次真正这么近距离的与自己心目中这位无比圣洁的师姐这么亲近，此刻，他的内心不是紧张和激动，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可是被他拥在怀里的练凝霜却又那么的真实。
他能够清晰的嗅到练凝霜身上那股淡淡的如莲花般的体香，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练凝霜娇柔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着，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练凝霜越发粗重额呼吸声，以及跳动得越来越频发的心跳声。
就在他这么抱住练凝霜数息之后...
当练凝霜睁眼看到那颗苍白的落日即将砸进天际的一瞬间，她憋了整整六年的情绪终于奔溃了。
即便那位北冥极寒之主寒素还在一旁，她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
顿时泪如泉涌。
似乎一下子要将积攒了整整六年的流水全部流干。
萧寒虽然在强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但是他已然通红的眼眶还是被渗出的泪水打得一片潮湿。
整整哭了近一刻钟的时间，练凝霜的情绪终于逐渐平复。
她轻轻的吸了吸有些闭塞的鼻子，然后从萧寒的怀中缓缓松开，紧接着，她抬起雪白宽大的衣袖，露出那只泛着莹莹光泽的晧腕，毫不掩饰的用手背拭了拭脸颊两边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泪水。
然后她认真的帮着萧寒抚平身前那些被她身子压得有些皱巴的衣裳。
直到萧寒的衣裳已经被她抚平得如同熨烫过一般，她才罢手。
最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端正了一下自己的站姿，看着身前的萧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
...
苍白的夕阳已经落下，北冥这片本就危险重重的极寒之地将逐渐变得更加凶险。
萧寒也终于起步，开始离开身前这片茫茫的冰原。
然而就在临走之际，他却猛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后。
不过他所看的并非不远的练凝霜，而是与练凝霜并肩而立的寒素。
寒素似乎也早有准备。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眼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她那无比湛蓝的眼瞳微微的闪了一下。
似乎在传递一种只有她与萧寒两个才知晓的信息。
看到寒素湛蓝色的眼瞳中微闪的灵光，萧寒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次离开北冥，返回南疆。
他最放心不下的自然就是自己那位无依无靠，却又不得不留在北冥这片极寒之地的师姐。
他担心那五位长老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迁怒于他的师姐，进行伺机报复，为难他的师姐，甚至会像对付他一样对付他的师姐。
还有，他担心那五位长老会借着练凝霜人族的身份搞事，破坏好不容易齐聚一心的北冥。
当然，他最担心的还是练凝霜的安危。
即便他与练凝霜真正接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对于他来说，练凝霜也早已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然而，在整个北冥能够值得他信任又有能力帮助他的只有唯一的一位，那就是这位北冥的极寒之主。
刚才那一个极其简单的眼神，正是他与寒素早就暗中达成的一种默契。
五天前，也就是寒素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天。
在那间冰室里，他与寒素聊了很久。
然而就在他们还在认真的聊着最后一个话题的时候，练凝霜恰好返回。
他们便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实那个时候他与寒素所聊的正是有关练凝霜安危的话题，他在拜托寒素帮他照看着练凝霜。
只是这件事他不想让练凝霜知道。
因为每次寒素前来找他的时候，他都能明显的够感觉出，练凝霜与寒素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说得更直白一些，练凝霜似乎有些排斥寒素。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练凝霜突然返回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匆匆的结束正在聊着的话题。
按理来说，以他和寒素的关系，让寒素帮他照看一下无依无靠的练凝霜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只要随口一句话就行了。
然而他所担心的问题牵扯的却是那五位长老。
如此一来，想要要保证练凝霜的绝对安全，只能让练凝霜一直都处在寒素的视线中，也就是说练凝霜必须一直都与寒素待在一起。
可是这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
寒素身为冰灵一族的圣主，需要长时间都待在水晶神殿，而练凝霜作为人族，却又不能长时间待在灵族的水晶神殿。
还有一点，练凝霜既然心里在排斥寒素，那么她本身也不一定愿意一直与寒素待在一起。
正因如此，当时他们俩才迟迟没有结束那个话题。
也正是因为那天他与寒素的对话在练凝霜进入的时候突然结束，让练凝霜的心中有了疑虑，这才使得自打那天开始，练凝霜一直陪伴着他，几乎寸步不离。
他想找寒素再聊聊那个话题都没有机会。
就连这一路上，他也是被夹在中间的练凝霜盯得死死的。
不过好在临走的时候，寒素至少已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的心也就稍稍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