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部队随着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的重装车队缓缓回撤，抵达黑石城后方驻地时，一股难以言表的肃杀气氛这才得到了缓解。
    此时，距离三倒春寒的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
    整个新大陆都被严寒所包裹，作为除北方冰原外最低温的区域，中部圣地的温度已经来到了零下三十二度。
    严寒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冷意，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冰晶在鼻腔中凝结的刺痛。
    大地被一层厚厚的白霜覆盖，仿佛穿上了一件银白色的外衣。
    每当寒风吹过，卷起一片片雪花，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宛如精灵般的存在，但当雪花落在脸上时，却像是小刀一样锋利，让人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幸好此行出发前，领地就已经备足了厚重的棉衣，防寒手套，帽子等装备。
    即便依然难以抵挡这股寒意，不少人的眉毛、胡须上都结满了冰晶，但周边环境安稳下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依旧得到了放松。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既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也有一丝莫名的期盼。
    战争结束了。
    事实上，尽管这场远征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刚好是十天时间。
    但对从来没有踏足过真实战场的地球玩家们而言，依旧可以算是地狱一般的体验。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黑石城一战的影响注定深远。
    不仅为接下来人类与异族之间的全面大战奠定了基调，也将吹响正式交战的号角！
    可以说只要这场战争的消息经过发酵传出去，人类和异族之间的交战就将拥有一个基础的套用模版。
    战争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战争中怎么对待俘虏，攻城后怎么善后，缴获的物资怎么处理等。
    战争结束后人质怎么交换，怎么约定下一次的会战等，都将被细致地审视和总结。
    毕竟即使是思维简单的动物，在与敌人搏斗时也会留有一手，避免过度的争斗。
    人类和异族也不会因为一场战役就倾尽全力，这既不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也不符合战争最终的诉求。
    当然，这些都和眼下的天元领地无关了。
    即便矮人接下来想要复仇，也要好好掂量掂量清楚后果与代价。
    按照这一战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而言，攻城战可能天元军还有所不足。
    但要是矮人敢跨越上千公里来远征，那即便是动员兵都能够保证，会让矮人得到一个难忘的教训。
    ...
    黑石城临时营地。
    中央的指挥帐篷中，灯光昏暗却温暖。
    参与了黑石城战役的指挥人员鱼贯而入，尽管不少人脸上都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但双眼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帐篷内，简朴却结实的桌椅围绕着中央的大桌摆放，大约有十多张。
    苏摩端坐在中央，与苏德本和封天民低声交谈着，话题中不时流露出对战斗的深刻反思以及对未来的筹划。
    差不多十分钟过去，随着最后一人入座，闲聊声渐渐停止，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严肃而认真的神情。
    任谁都清楚知道，庆功宴可以等待回到领地后再盛大举办，但战后的临时总结却刻不容缓。
    而且这场远征打赢了，但暴露出来的问题却多如牛毛。
    封天民站起身，轻咳一声后缓缓开口：“在回来的路上，我相信大家已经对这次战斗进行了初步的总结。但这次临时总结会，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更加深入地剖析我们的不足与失误。只有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弱点，我们才能为下一场远征积累宝贵的经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我理解在领主面前，有些人可能会感到拘谨，不敢直言不讳。但请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共同进步，为了未来的胜利。如果你们有不便当面说出的话，可以将其写下来交给我，我们一起面对问题，共同改进。”
    检讨自己的问题容易，说出其他人的问题难。
    一台精密的钟表，每一个零件都有其独特且不可或缺的作用。
    同理，一台能够持续打胜仗的战争机器，其强大之处在于各个零件之间的完美协同与无缝配合。
    在废土这样的混乱的战争背景中，没有哪个零件能够孤立地存在，更不可能单凭一个零件就能赢得整场战斗。
    而当问题出现时，选择视而不见或者避重就轻，往往就会酿下大祸。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封军长，我可以给大家打个样。”
    封天民话音刚落，下方负责调配战役任务的王迁便毅然站起身来，表达他的不满：“我不得不对我们的后勤处提出严厉的批评。按照既定规矩，小额物资调配只需持有签了印记的手谕即可迅速完成，后续的二次复核也主要是为了确认数目无误。然而最近几天里，每次我申请调配物资，都必须经历繁琐的复核手续后才能领取。试想一下，要是在紧急的战场上，这种拖延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王迁的话语如同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刘师明的怒火。作为后勤处的负责人，他当场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愤慨地反驳道：“你怎能如此说话？明明是你们先破坏了规则！”
    “虽然你们拿来的每一张手谕都在小额范围内，但你们一次性就拿来三十张，加起来的数量几乎触及了超量物资的边缘。你要求我跳过二次复核直接发放物资，可万一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更何况，我还必须指出你们后勤处的一个大问题，你竟然让那些动员兵携带手谕来领取物资。这种胆大的行为真是令人咋舌！你如何确保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动员兵，他们的忠诚度？如果这些人携带重要物资逃走，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
    突如其来的对峙争执，如同一场暴风雨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刚刚还平和的氛围，也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王迁一句，刘师明一句，两人说着说着甚至还骂了起来。
    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这就对了，两位先坐下，有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说，没必要上升到个人攻击。”眼见要打起来，封天民连忙出声缓和：
    “像是你们刚刚提出来的这些就很不错嘛，以后加入到我们的规则中，正好弥补之前的漏洞。”
    后勤处和战役任务处的问题是多，但因为掌握着军队里话语权和物资权的缘故，这几天几乎没人敢对其指手画脚。
    眼见苏摩微微颔首，并不恼怒远征队伍里竟然这么混乱，也对王迁和刘师明之间的争吵没有反应。
    一时间，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开口吐槽。
    “关于我们的侦查工作，我必须得说，确实存在不小的短板！在进攻后面三个部落的战斗中，我们多次晚上被敌人骚扰袭击，尽管没能造成伤亡数字，但骚扰却在士气上给予了我们沉重的一击，我想这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我们的侦查工作没有做到位，这才没有及时发现敌人的动向和意图！”
    “放屁！侦查工作做得不到位？你怎么不说说我们的通讯系统有多糟糕！”
    被点到的人怒驳，“低温以后我们的通讯器信号衰减太严重了，经常有信息传递出现延误或者错误的情况，就算侦查兵发现了什么，如果信息传递不回来，或者传递回来却变了样，那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是侦查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是我们通讯的锅！”
    “你这么说就是推卸责任了！通讯是问题，难道侦查就没有问题了？如果我们能够更深入地了解敌人的活动模式，更频繁地进行侦查，那么即使通讯有些延误，我们也能提前做出预判，减少被突然袭击的风险。”
    “预判？你说得轻巧！没有准确及时的信息传递，你拿什么预判？你知道前线侦查兵冒着多大风险去获取信息吗？
    他们需要的是我们后方稳定高效的通讯支持，而不是在这里听你指责他们工作不到位。侦查和通讯是相辅相成的，出了问题不能只怪一方！”
    得。
    终于吵起来了！
    苏摩微微低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想要听真话，自然得营造出说真话的氛围来。
    现在就很好嘛，看来王迁和刘师明的演技确实不错，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等到一番激烈的争吵结束，果然又是能够写满一整张纸的漏洞问题。
    而且这次刚等到两人话落，便又有人立刻接上：
    “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每次战斗结束后，我们医疗队总是面临巨大的救治压力？伤员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能力，很多士兵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被迫牺牲！你们战术规划部门在制定作战计划时，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实际情况？”这次吐槽的对象是封龙。
    由于黑石城战役的大胜，后面对付六个部落时，封龙打的依旧冒进。
    这就导致了真实战场经验并不丰富的天元军，战损率持高不下。
    尤其是进攻第四个聚集地时，还发生了中了矮人埋伏的情况，导致上百名天元军战士重伤，被迫紧急送往港口回到领地接受治疗。
    “医疗队的同仁们，我们非常尊重你们的工作，但战斗总是会有伤亡的。战术规划的首要任务是取得战斗的胜利，而不是为了让医疗队轻松。当然，我们也会尽量考虑减少伤亡，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牺牲战术目标。”封龙脸色尴尬，连连出声解释。
    “说的可真是好听啊，是啊，胜利当然重要的很，但如果士兵们都死光了，胜利还有什么意义？你们应该更加注重保护士兵的生命，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消耗品！如果战术规划更加周密，或许我们的伤亡会少很多！”
    连连讥讽，引得封龙脸色也一变：
    “保护士兵的生命？你说得轻巧！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那么多如果和或许？我们制定的战术规划已经是在现有条件下的最优解。如果你们医疗队能够提高救治效率，让那些该死的仪器不要总是出问题，或许我们的伤亡情况就不会有现在这么高。”
    “...”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家都一堆问题自然也不怕对方揭短。
    何况不管怎么说，这场远征最终的结果都是毋庸置疑的大胜。
    在这个前提下，检讨出问题所在，更像是已经拿到了该拿的分数，在争取一些能力之外的超额分。
    起初苏摩听得还滋滋有味，但越往后就越头大。
    这套看似逻辑紧密的规则体系，在不断的争吵中，简直就像是筛子似的。
    到处都是问题，到处都是问题。
    怎么改？
    从哪里下手改？
    改动后怎么验证效果？
    接踵而至的问题让人头疼。
    算了，还是交给封天民和苏德本两个人头疼吧。
    想起猎虎这家伙因为不懂华夏语，获得了可以不参加会议的资格。
    苏摩冷笑一声当场决定，回去就安排四个中文老师给猎虎进行全天候教学。
    地球玩家们都能学会蓝星语，没道理蓝星人学不会华夏语。
    等到下一次再有这种会议召开，想想猎虎被人指着鼻子吐槽，然后红温的场面。
    苏摩心中不由一爽，或许这就是快乐必须要凌驾于别人痛苦上的原因。
    ...
    从傍晚吵到凌晨，吃过一顿宵夜后，一群人又接连吵到清晨时分。
    守门的几个警卫面面相觑，不时传来的拍卓声和叫骂声让他们一整晚都不敢松懈，生怕里面打起来没能第一时间进入拉架。
    但还好，有苏摩在场的缘故，这些人倒也还算是克制。
    骂可以，动手不行。
    说事可以，不能揭短。
    差不多快到六点出头，帐篷里的争吵声这才渐渐有了停歇的趋势。
    而外界随着灾难结束的时刻到来，温度也已经有了明显回升的趋势。
    最起码吹过来的寒风不再刺骨，只是稍稍有些渗人了些。
    “行了，下午还要赶路回程，今晚的收获足够我们研究很长时间了。”
    苏摩起身，终于结束了这场维持时间超过十小时的总结会议。
    或许以后还会出现多次这样的会议。
    但他相信，这么长时间的，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和平的日子正在飞快的逝去。
    人类已经步入了一个需要立刻选择立场的分岔口。
    该怎么选？
    就算掌握着未来遗迹中的信息，苏摩也依旧不敢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