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经大西市的江面上。
    这里大雪飘荡，同时江面上弥漫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辆老旧的列车如同幽灵一般行驶在铁轨上，诡异地没有沉到水底下。
    然而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这辆列车后面，一架同样老旧，早应该被时代淘汰的活塞式飞机正在天空中飞行着，仿佛是在追逐底下的列车一样。
    只是在这样一场飞机追逐列车的戏码中，两个老旧得早就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交通工具之间总是会出现一些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像是被随手丢弃的娃娃一样，从高空中猛地朝岸边坠落，身体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摔得粉碎，皮肤爆裂，肝脏肠子都流了出来，四肢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姿势，脸上残存着死前的绝望与惊恐。
    每当一群人死去，他们临死前尖锐的惨叫就会晃荡在顾离耳边，犹如一把把利刃，死死地扎在他的心口。
    这些都是大西市的市民，是自己拼尽全力才守护住的城市中的市民。
    他们本该在自己创造的安稳条件下，过着平凡却又在一些人眼中显得非常奢侈的生活。
    可结果，他们却在今天被裹挟进了一场无妄之灾。
    而顾离对于这些人的死去只能感到无能为力。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
    一旦自己忍不住停下来去拯救这些人的性命，那么自己就会被天上的那架飞机追上。
    列车在移动，他也在移动，与飞机间的距离才能保持在一个固定值。
    列车一停下，飞机就会有追上他的机会，一旦列车被飞机撞上，那么他也会跟着列车受到影响，甚至会瞬间失去灵异平衡，直接暴毙。
    他不是异类，也没有厉鬼死机，只是一个依靠列车灵异压制住自身厉鬼复苏的幸运儿。
    所以他不能停下来。
    驭鬼者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只要被抓住可乘之机，就会被瞬间干掉。
    而一旦自己被干掉，那么不仅列车很可能会落到对方手里，达到目的的对方也会立刻撤离，再也无法追踪到了。
    即便能够追踪到，由于对方外国人的身份，一旦回到国外，纵然是亚洲总部也不可能跑到国外抓人。
    “外国佬你等着。”
    顾离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
    “威胁我？”
    老旧的飞机内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那是坐在飞机前座的外国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套飞行员制服，只是无论是他头戴的飞行帽还是穿在身上的夹克都非常陈旧，表面都褪色起皮了。
    这是一名代号为“飞行员”的国王。
    在他的后面，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同样穿着一身飞行员制服，似乎是他坐在飞机后座的搭档。
    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所谓的搭档根本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脸上早已腐烂发黑，长满了尸斑，而且脑袋还歪向一旁，仿佛早已死去，浑身散发出的恶臭充斥着整个机舱。
    换作正常人，早就应该把这具尸体清理出去了。
    然而。
    就是在飞机前座的飞行员驾驶飞机之时，那个坐在后座的尸体竟会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灰暗的眼珠，仿佛是在凝视着前方的飞行员。
    毫无疑问地，这坐在后座的尸体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死人，而是一只凶险的厉鬼，只是没人知道这只鬼为什么没有袭击那个坐在前座的飞行员。
    也许是他侥幸没有触发厉鬼的杀人规律？
    又或者是他其实很清楚身后这只鬼的杀人规律，只是他用了某种方法规避了鬼的杀人规律？
    似乎也正是因为他没有被鬼袭击，所以他才获得了驾驶这架灵异飞机的资格。
    而顾离显然无法对抗这样一架可怕的灵异飞机，只能逃跑。
    逃跑之中，又是一堆活人被飞行员用鬼域转移到了半空，然后活生生丢了下来。
    “该死的……”
    再度传来的惨叫哀嚎让顾离心中一凛。
    许多次，他真的要忍不住停车去跟天上的那架飞机拼命了。
    可是一盆凉水很快就浇灭了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因为灵异的对抗是不存在奇迹的，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过那就等同于送死。
    死。
    顾离自认不怕死，但他不会去送死。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回荡。
    “还在逃跑吗？真是懦夫，也不知道传教士为什么这么忌惮你们这群东亚病夫。”
    戴着太阳镜的飞行员神情阴鸷，他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的这次袭击差不多要到此为止了。
    毕竟无论是自己这边也好，其他的国王也罢，这次袭击的目的都只是一次试探、骚扰，是趁着亚洲总部尚未知晓张隼被干掉的事情之前，发起的一次突袭。
    能够尽可能地干掉一批负责人是最好。
    若是没杀掉的话，那就没杀掉吧。
    一直纠缠下去，万一有哪个刚好得空的队长赶过来支援，恐怕想要抽身离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不过，在临走之前，代号为飞行员的国王打算给顾离最后送上一份大礼。
    飘荡在大西市里的大雪于此刻开始收缩。
    只是在这样的收缩过程之中，许许多多的人也被转移到了列车与飞机之间，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有数万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天空，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加剧。
    “怎么回事？”
    “这是哪？”
    “快放我下来！”
    突然被强行带到高处，又发现自己连一个落脚地方都没有，脚下一片空荡荡的人群立刻产生了骚乱，有的人甚至被吓得晕厥了过去。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在此刻哭喊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身边的某个人，却并没有意识到一旦所有人往下坠去，那么抓住了谁其实都是无用功，大家都是一起摔死的命。
    “我日你全家的，你个白皮懦夫，就只敢对女人和小孩子动手？！”
    顾离又忍不住对着飞机里的飞行员破口大骂。
    他看着天空上出现的这些人，清一色的年轻女人和小孩子。
    尤其是，当他看到人群中那些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因为人们的挤压而发出啼哭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然而飞行员只是冷笑一声：“在任何一个国家，女人和小孩都代表着希望，把他们都杀干净了，你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会彻底断绝。”
    “马的外国佬，没母的东西。”
    终于。
    顾离忍不了了。
    猛地。
    他一脚把列车的车杆踹到了另一边。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中，列车在铁轨上快速刹车，车轮与铁轨摩擦的时候甚至冒出了火星。
    列车还没完全停稳，就听见“砰”的一声，列车的大门被顾离扒拉到了旁边。
    他从驾驶室里一跃而下，再度屹立在江面之上，抬头看着眼前那些陷入绝望中的人们，同时手指着那架身处最高位置的飞机，大吼道：“有种冲我来。”
    “冲你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跟这群人一起死吧。”
    飞行员冷哼一声，驾驶着飞机从高空俯冲下来的同时，束缚着天空中人群的灵异也就此散去，人们在惊恐中快速向着地面坠落，耳边的呼啸声犹如死前的丧钟。
    “该死的。”
    已经走下车的顾离作出了选择。
    他没有用鬼域逃走，而是在此刻抬起手，散发出的光芒向着天空中落下的人群蔓延过去。
    “快点啊。”
    他在心中催促着，只觉得平日里给他带来许多便捷的鬼域此刻却太慢了。
    白色的光芒在向着天空中的人群笼罩过去，但是天上飘落的雪花却对鬼光形成了一种灵异干扰，导致光芒的扩散速度被大大降低了。
    这样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覆盖完这些坠落下来的人。
    而现在的顾离真正要担心的其实不是自己这次能够救下多少人。
    “去死吧！”
    在他试图挽救那些普通人的生命之际，飞行员抓住了这个空档，驾驶着老旧飞机从高空俯冲了下来。
    顾离下意识地偏头一看。
    老旧得看似要报废的飞机快要来到自己面前了。
    “完了。”
    顾离出于本能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已经幻想出自己被螺旋桨绞成肉沫，然后周跃等人哭着在江水里打捞自己残骸的一幕了。
    但他心中却没有感到后悔，反倒是暗自感到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要是再多个五六秒，哪怕只有三四秒也好。”
    既然主动停下了列车，选择了走下来，顾离自然是做好拼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他自认可以在几个人，几百个人，甚至几千个人的死亡面前保持冷酷。
    但是，在几万，乃至更多的生命面前，他实在做不到绝情二字。
    特别是，事实就像飞行员所说的一样。
    女人和小孩代表着希望。
    希望。
    自己为这座城市拼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守住这两个字么？
    这种时候要是还能冷眼无视，那自己就真的愧对大西父老了。
    “唉，我果然还是一个好人啊。”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已经感受到螺旋桨产生的冷风的顾离这样想着，他只是叹息一声，很坦然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
    但是下一刻。
    视线之中。
    自己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把大刀。
    一把锈迹斑斑，刀身布满污秽的大刀在这一刻猛地砍了下来，刀刃甚至是擦着自己的手掌边缘过去的，要是稍微再挨近那么几厘米，顾离毫不怀疑自己的半只手会被连带着一起削下来。
    一刀过后，一个陌生的、毫无印象的驭鬼者从他的身旁走过，苍白的手掌在此刻缓缓抬了起来。
    “没能力就不要在这自我感动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一股浓烟凭空出现，人群身边的光芒也好，大雪也罢，都在这一刻被侵蚀殆尽，仿佛一切都无法阻止烟雾的扩散。
    “况且我们这些队长还没死绝，轮不到你一个负责人在前面要死要活的。”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眨眼之间，那人数多到令顾离感到无力的茫茫人海就这样被黑色的浓烟包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