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诺斯岛东部小城圣菲郊外,一辆弥漫着鱼腥味的小货车迎着朝阳穿过农田间的土路,最终停在了一座被农田和古巴桃花心木层层包裹的农场门口。
都没等下车,卫燃便清楚的看到,这座农场门口硕大的金属招牌上写着一串他不认识的单词——Quizás tro de rehabilita psiquiátrica.
“Quizás精神病康复中心,西班牙语,Quizás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是这座精神病院的院长最喜欢的一首歌。”
一边说着,尼涅尔还换上熟练的西班牙语,轻轻拍着方向盘哼唱了一段:
“Siempre que te pregunto~
Que o y dónde~
Tú siempre me respondes~
Quizás, quizás, quizás...”
“没听过”卫燃打量着铁栅栏院墙里面那些看起来格外漂亮的白色建筑,一脸自豪的说道,“我是个音乐白痴。”
“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尼涅尔遗憾的摇摇头,轻轻按响了车喇叭。
很快,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护士便从一座类似教堂一样的建筑里走了出来,而尼涅尔也推开车门,远远的朝对方招了招手。
那女护士见来人竟然是尼涅尔,立刻热情的予以回应,随后一边用卫燃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朝着身后大声喊着什么,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上锁的铁栅栏门。
将车子开进精神病院,尼涅尔将车子停在一颗茂盛的桃花心木的阴影里,推开车门招呼着卫燃下车,随后一边用西班牙语和那位健壮的女护士语速极快的聊着什么,一边和对方抱了抱。
很快,那女护士便指了指远处另一栋被树木阴影笼罩的两层房子,顺便还将一把电击枪递给了尼涅尔,紧接着,她又从货斗里端起一箱渔获,一边用卫燃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大声喊着什么,一边走向了远处的教堂。
接过电击枪看了看,尼涅尔朝着卫燃使了个眼色,径直走向了那栋并不算大的独栋建筑。
这一路走来,卫燃也注意到,这个大院子里除了随处可见的各种树木花草,便只有四栋建筑。
除了教堂和那栋独栋的二层建筑,这个椭圆形院子相距最远的两处靠墙的位置,还分别有一栋拥有很多窗子三层建筑,以及一排看起来像是车间厂房一样的建筑。
而除此之外,这院子中央还有个篮球场以及一排提供了大量阴凉的高大乔木。
在尼涅尔的带领下,两人走进了那栋拥有四面落地窗的二层建筑。
除了铺面而来的冷气,这房间里最显眼的除了各种各样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锻炼器材,莫过于一个看起来能有七十岁,但气质格外出尘的高瘦白皮肤女人。
这个穿着运动短裤短袖,满头白发的女人拥有让人过目难忘的冰蓝色童孔,卫燃二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一台跑步机上进行着慢跑,而在不远处的一台老式唱片机播放的,似乎就是刚刚尼涅尔哼唱的那首西班牙语歌曲。
“坐”
这个老女人并没有停下慢跑运动,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沙发,顺便用搭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尼涅尔也不以为意,带着卫燃走到房间中央,招呼着他坐在了沙发上,随后又熟门熟路的从不远处靠着柱子的冰箱里拿出两罐运动饮料分给了卫燃。
“再等一下”
尼涅尔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表,“再有24分钟,桑托斯姨妈的晨练就结束了,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吃个早餐。”
还不等卫燃说些什么,又一个同样五大三粗,而且裸露的双臂上还分别纹着海锚和骷髅旗的中年女护士,也用一个大号托盘送来了两份用料十足的早餐,以及两大扎杯漂着厚重泡沫的冰凉啤酒。
根本没管卫燃,尼涅尔先是大声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并且和放下托盘的中年女人热情的抱了抱,随后直接拿起那个几乎有脸大,中间夹了厚厚的好几层火腿、奶酪的面包,张开嘴巴咬了一大口。
而那个送来早餐的纹身女护士,则一脸慈祥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慈眉善目的伸手示意卫燃也赶快吃。
见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卫燃也不客气,拿起另一个面包狠狠的咬了一大口,不等嘴里带着麦香和肉香的食物咽下肚子,便举起扎杯和尼涅尔碰了碰。
虽然吃的愉快,但卫燃也看出来,尼涅尔似乎并不想在那个女护士面前讲俄语。
对方明显想隐藏些什么,卫燃也不是什么不懂人事的白痴,自然是用一口接着一口的食物和啤酒,将自己的嘴巴塞的严严实实。
直到吃完了整个“古巴肉夹馍”喝完了一整杯冰凉醇厚的啤酒,那个女护士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再次和尼涅尔以及吃顶了的卫燃抱了抱,干脆的拿起托盘和扎杯离开了房间。
目送着对方走远,尼涅尔毫无形象的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然后这才用俄语问道,“有什么想问的?”
“让我歇一会儿”
刚刚吃着急了的卫燃摆摆手,拧开那瓶运动饮料灌了一口,缓了缓神低声说道,“那位...嗯...桑托斯姨妈是什么来历?”
“苏联时代派遣来的医疗顾问”
尼涅尔低声解释道,“苏联解体后桑托斯姨妈选择留下来,并且开始经营这座精神病院,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个刚刚一直在慢跑的女人也缓缓停了下来,用俄语慢吞吞的说道,“稍等我一下,我先洗个澡。”
说完,桑托斯姨妈也不等尼涅尔或者卫燃回应,便关掉了唱片机,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走进了不远处的浴室。
前后不到十分钟,这位气质出众的老太太穿着一条沙滩裤和花衬衫便走出浴室坐在了沙发上。
“尼涅尔,你这个小家伙怎么记得回来了?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一边说着,桑托斯姨妈也翘起了二郎腿,弯腰从桌子上拿起半颗雪茄点燃叼在了嘴里。
只不过,她那慢吞吞的语气,也总算让卫燃知道为什么尼涅尔说话这么慢了,不出意外的话,八成就是和她学的。
“他是维克多,我的朋友,戈尔曼叔叔和达丽亚姨妈以及卡尔普叔叔的学生。”
尼涅尔顿了顿,继续用同样慢吞吞的语速说道,“不久前,他帮我杀死了敲钟人。”
“你就是维克多?”
年过七十的桑托斯姨妈像个黑道女强人似的朝着卫燃喷出一团浓郁的烟雾,随后主动帮忙用手挥散烟雾,慢悠悠的问道,“小家伙,戈尔曼还好吗?”
“过的很充实”卫燃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桉。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桑托斯姨妈说完又看向尼涅尔,“说说你们的麻烦吧。”
“姨妈,我们是来帮你解决麻烦的。”
尼涅尔顿了顿,稍稍加快了语速说道,“让维克多带走拉扎洛和他的朋友怎么样?”
“带走拉扎洛?他?”
桑托斯姨妈勐嘬了一口雪茄,等到浓厚的烟雾从她的嘴巴里喷出弥漫开来,她却突兀的问道,“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是想颠覆哪个小国家吗?”
“这件事和我无关”尼涅尔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我开始只是想从尼涅尔的手里买一些天才”
卫燃如实答道,“他推荐我来这里的,事实上就连拉扎洛这个名字我都是才知道的。”
“能说说你想做什么吗?”桑托斯喷云吐雾的问道。
“抱歉,不能。”卫燃摊摊手,“无关信任,但是我不能说。”
“拉扎洛并没有精神病,这里对他来说,只能算他的养老院。”桑托斯将抽了没几口的雪茄搭在烟灰缸上,“所以他是否愿意带着他的朋友和你走,恐怕要你自己去和他谈谈才行。”
“现在?”卫燃顿了顿,“他会俄语吗?”
“当然,俄语或者英语以及西班牙语都没问题。”桑托斯说话间站起身,“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他。”
闻言,卫燃立刻站起身,紧跟着却发现尼涅尔并没有站起来,反而只是把那支电击器递了个过来,“朋友,祝你好运。”
这小小的细节立刻让卫燃提高了警惕,而在他接过电击枪的时候,尼涅尔也用手指头轻轻敲了敲卫燃的手指头。
暗自提高了警惕,卫燃跟在桑托斯的身后离开房间,径直走向了那栋教堂式建筑。
随着足有两米高的木门被推开,卫燃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便听到了叽叽喳喳的争吵。
紧跟着,他却看到,在这间教堂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神像,周围的窗户也都拉着厚厚的遮光帘。
而在教堂中央,便是一个摆满了各种早餐的长条桌,这长条桌的主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看年纪得有六十多岁老男人,而在两侧坐着的,有男的有女的,有老头子也有看起来恐怕最多也就20岁的小年轻。
而在教堂大门的两侧,则各自站着一个膀大腰圆手持电击枪的中年女护士。
不提那两位眼熟的女护士,仅仅围着长条桌坐着的那些人,此时根本就没注意到进来的桑托斯和卫燃,反而正各自压低了声音,嗡嗡嗡的用卫燃听不懂的西班牙语聊着什么。
见卫燃一脸疑惑,桑托斯朝那两位女护士摆摆手,等她们各自离开,这才关上门用俄语轻声说道,“他们在讨论该怎样打破美国对古巴的封锁,以及该怎样给美国制造麻烦。”
稍作停顿,桑托斯指了指最远处主位坐着的那个老人身后挂着黑板上写着的数字,“这已经是他们进行的第1244次会议了。”
“每天一次?”卫燃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确定,最开始每月三次,后来每周一次,然后是三天一次、两天一次、每天一次乃至每天好几次。”
桑托斯摇摇头,“最开始的时候,坐在主位的拉扎洛只是把这里当作了养老院,但是他意外发现我们这里竟然有一位精神病人是当初他亲自送到迈阿密的疯子之后,我的这位老朋友便发现了精神病人的价值。”
“所以...”
“他几乎快要疯了,尤其在卡斯特罗去世之后。”
桑托斯说到这里,将双手的中指塞进嘴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流氓哨,接着朝长条桌另一头那个一脸不满的老头子招招手,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那个疑似拉扎洛的老家伙立刻摇着他的轮椅走了过来。
“推着他”
桑托斯贴着卫燃的耳朵用俄语说了一声,随后先一步走出了重新开始嗡嗡嗡吵的人头皮痒痒的教堂,径直走向了远处那栋二层建筑,只留下了刚刚把轮椅推出教堂的卫燃和拉扎洛大眼瞪小眼。
“你会俄语吗?”卫燃在对方朝自己用西班牙说了些什么之后问道。
“俄语?当然,我在列宁格勒留学过的。”
拉扎洛换上了略显生涩的俄语,“但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了,所以年轻人,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刚刚院长女士怎么说的?”卫燃推着对方一边往远处的树荫走一边问道。
“她说给我找了一位合伙人”
坐在轮椅上的拉扎洛兴致勃勃的转过上半身,“所以你是想在美国境内开展游击运动还是打算发展党员?又或者使用阴谋怂恿得州和阿拉斯加独立?”
“能听听你的想法吗?”卫燃将话题又抛了回去,同时也无比肯定,这个老家伙已经疯了。”
“游击运动已经过时了,美国人的舆论宣传做的很成功,所以发展党员也不太现实。”
拉扎洛说到这里还打了个响指,“所以我认为,应该想办法促使得州和阿拉斯加独立!”
“为什么?”
卫燃继续问道,“这么做有什么优势吗?不,换个问题,你觉得得州人真的愿意独立吗?”
“不愿意,那些红脖子当然不愿意,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固执爽朗又白痴,但却比纽约、华盛顿的那些肮脏政客爱国。”
拉扎洛摊摊手,“但我们已经进行了1244次会议,我也从教堂里那些反社会疯子的嘴里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天才想法,现在我就差一个实践的机会了。”
“新问题”
卫燃稍稍弯腰,贴着对方的耳朵问道,“我想打一场辩论赛,没有其他详细的条件,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
拉扎洛想都不想的说道,“如果你想赢得比赛,就找一个足够优秀的辩论小组,提供足够多的情报资料。如果你想打乱对方的逻辑,看到那座教堂了吗?”
拉扎洛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里面坐着12位病情最不稳定的反社会疯子,随便从里面凑一组人就足够摧毁对方的逻辑了。”
“那些人都是天才?”
“不,他们都是疯子,情绪最不稳定的疯子。”
拉扎洛自豪的说道,“他们的想法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们的思维逻辑是混乱的,而且在做精神病人这方面,他们确实有足够多的经验。”
说到这里,拉扎洛摊摊手,背对着站在轮椅后面的卫燃说道,“你看,谁会吵的赢精神病呢?”</p>